第一章 沙柳河在脚下缠来绕去,向西走就得向西走。五月的树枝在这里沉睡多时,面 前戈壁让雪整片整片覆盖着。我的两腿有点下沉。到达岗察已是点灯时分,最后一 缕晚霞消失殆尽,暮色之中,不见一个行人。 我歇在一家铺面前的一块石头上。一阵冰凉,让人产生一种自我体温尚还存在 的感觉。于是,从背上拿下水壶,我没忘记水是一个好东西。人在困的时候时间过 得格外快些。转眼,满天的星星一颗颗向我挨近(在高原上确有这种感觉)。背后 不知啥时吹起了寒风。您想,此刻我急需的是一片栖身之地。而眼前,一扇又一扇 门板紧闭,我几次尝试敲开一扇,可几次都失败了。踌躇之时,不远处一扇门“咯 吱”一声开了个缝,微弱的灯光冲出屋子,将黑夜划了条口子。门内一位老人倚门 而望。我再也耐不住了:“大伯,有住处吗?”老人迟钝地看了下我,似乎此时才 看清门外有人。他略停了停,深深地啊了几声,便对我好像又不是对我点了几下头, 忽然转身朝里走去。我犹豫地在老人身后尾随着,生怕被人甩下。 这是坐东向西的两间老屋,内院极大,极空旷,空旷得害怕。我顺着老人的手 势朝隔壁开着的一扇门走进去。待我划着火柴,老人端着一盏油灯已立在我的面前。 灯光里,看得出他穿着藏袍,约有70多岁年纪。黝黑的脸面,前额横着三条皱纹, 让人想到立在风中的一支蜡烛。 老人将灯放在炕头,又点了点头,这时我想向他说些什么,但他默默地拉上了 屋门,轻轻地走进了自己的屋内。我松了口气,朝屋内看去,这屋漆黑,不大,只 有一面铺着绒细干草的土炕,炕上一件黑亮黑亮的羊皮大衣,炕墙糊着发黄的报纸, 灯光里,看得清报纸上是伟大领袖在天安门城楼上招手的照片。这已经是十分遥远 的历史了,而我,似乎觉得这是昨天发生过的事情。 吃过背包里的饼,再喝过几口水,盖着毛乎乎的大衣,和衣躺在炕上。此刻头 脑一片空白。望着屋顶稀啦啦的椽子,我好像漂了起来,恍惚之间,依灯眺见,尼 采立在面前,扮个鬼脸,对我悠悠地说:“像一缕青烟,把寒冷的天空寻求:忧郁 的心啊,你为何不肯安息?是什么刺得你双脚流血地奔跑……你究竟期待着什么?” 半夜,翻了个身子,觉得炕热了起来。屋外,风大得从没见过,沙石在空中奔 走。出门解手,顺着窗缝往老人房内望去,灯光依稀,老人只身沉沉睡去,仿佛一 座山谷。 一夜无梦。 天明向老人告别,心中感激不尽。便摸出仅有的一包香烟朝老人屋子走去。 “大伯,大伯……”无论怎么叫,老人纹丝不动,也不答应。心想,可能老人耳背。 到近前一看,老人脸色蜡黄,顺手摸去,已是脚手冰凉。显然,昨天夜里,老人已 上黄泉之路了! 惊骇!难过!然而这并不稀奇。生命本该如此而已…… 接下,我还得向西而去,何以向西,是在找寻什么?寻找一位人吗?还是一个 生命的终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