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只远离乡村的麻雀。如今游子般在我五楼窗前一根电话线上鸣叫。这时春天 说来就走来了。 儿时喜欢玩鸟。玩鸟一定是春天的事。而且和端午熏黄鸟有关。那时,狗剩儿 活得明亮亮的。这一天我们起得很早。为了不让他爸发现,天刚黑了下来,他偷偷 端来半碗清油,趁大人不在意的时候悄不出声地滴在院门轴上。接下便抱头大睡, 而我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大约到了后半夜,待公鸡“喔、喔、喔———”叫过三 遍,我和狗剩儿背上事先准备好的玉米面饼子,灌满一瓶凉开水,轻轻拉开紧闭的 院门,这回没出一点声音,我们顺利地溜出了村子,大步走在通往龙山镇的公路上。 龙山镇离陇城30多里,因为我们人小脚小,走起路来很吃力。 那时我们的眼睛老爱看路旁蘑菇一样的柳树,天空马匹一样的云朵。我们在路 上走走停停,我们朝鸟多的地方赶去。 听说龙山鸟多是因为回民不害生,鸟便繁殖了起来,人们随处可见,我们从大 人们那儿获得了信息。我们确信无疑。 中午,我们终于坐在龙山街头,吃过干粮喝过水,顾不得看一眼街景,便急急 朝小巷奔去。果然,鸟在头顶飞来飞去,叽叽声十分诱人。它们老是和我们保持一 定距离,让人无法接近。于是我们看准鸟窝,迅速组成人梯。狗剩儿在我肩头站着, 两只脱掉鞋子的胖脚踩得我很痛!此时我就咬紧了牙关,闭眼等待他结束的动作。 这时间好长。 每次,他将一根破了口的竹棍在嘴里沾些口液,然后朝扪住口的墙缝伸去。狗 剩有经验,竹棍不能伸得太深,太深不但串不住鸟毛,反而会伤了小鸟。狗剩总是 把握最佳时机,最准尺度。大凡是他看准了的窝儿,没有落空的时候。正因为这样, 大伙称他鸟王。狗剩凭着他的绝活儿,总是频频得手。我们大伙儿在玩鸟的同时, 偶尔还能一饱口福,吃上一口鲜嫩的鸟肉。 然而,那一次鸟王狗剩儿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 记得当时我听见他“哇”地惊叫一声,待我和大伙赶到旁边,只见一条麻雀一 样的毒蛇死死伸进他的口里。原来刚才他用竹棍伸进鸟窝后觉得软绵绵的,就是不 见鸟的动静,他刚靠近用眼看去,突然那蛇朝他张开的口里钻去。 狗剩儿死时两眼发白,没有留下一句话,只用手指了指地上串在一起的麻雀, 示意要我们放了。鸟当然是放了,可狗剩儿我怎么也见不到了。我好难过。 此后,在我走出家门的几年里,一次偶然,我将一面镜子放在院内,不一会儿, 便招来一群麻雀,它们在镜前“喳喳”叫着,从清晨到傍晚,一连数日都是这样。 它们似乎在发现自己的同时,还发现了自己的伙伴。终有一日,它们习以为常了, 不再光临我们的小院,这样我便清静了下来。就在这时,我想起了儿时的狗剩儿。 这是1989年的秋天。 如今,不知什么原因。我们怀念起这曾争夺我们口粮的麻雀来。是我们孤独吗? 是我们碗里的饭经吃了起来?还是我们想靠麻雀改变生态平衡?抑或是刚才这叫声 唤起我思乡的情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