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们戏谑说,80年代上厕所也能碰到一个诗人,到了90年代,南方一个椰子掉 下来,足可砸中三个大经理。如今北方的冬夜,你倘有兴趣,不妨随便敲开—扇屋 门,可见三个面红耳赤的人,这一定是饮君子。 现在我就是这里三分之一个。此刻我的感觉开始有点飘飘然了。脚下渐渐轻了 起来,头脑再不被另一个我控制。先是忘记我姓什么,接着忘记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再后不知我是不是人了。 这都是因了那杯酒。 记得第一次喝酒,起先我看见它确是一杯水,进入咽喉之后觉得热辣辣的。待 它到了胃里顿时如一团火焰,在我的体内燃烧了起来。 这时我就上路,在一个冬天的夜里。那一年我很年轻,我的两只脚板是铁打的, 这一夜走了40余里,天明时便睡在村口那家温暖的炕头。嗬!这是美丽的一夜。美 丽不在这炕头,而在一路的风雪当中。我的脚和雪花自下而上地飞动着,如一篇醉 鬼写的散文。 另一次喝酒已是我拥有一百多根胡须的时候。那次有两碟小菜,桌上摆两双筷 子,用两只瓶盖作酒杯,当我和他举盖同饮的时候,窗外啥时落起雨。这一年冬天 未落一片雪,因为我栖在南方的一幢木阁楼里。就着窗外水面上泡湿的星光,那沾 着夜色捣衣的木槌声,穿过故事片的背面,在石拱上踯躅行走。好在这一夜没有月 儿,而我倒好,将酒喝个痛快,想了不少的心事。直到天明,被一声鸟鸣惊入梦里。 不知什么原因,现在喝酒老爱猜拳,我明知猜拳不雅。与朋友相聚,三令五申, 方显得英雄本色?其实是大伙害怕寂寞,我也难守孤独。这样,我们就拼命地喊, 喊他个死去活来,天翻地覆。 当然有些酒并不一定是在冬夜里喝。比如刚才,这杯酒是在秋天和冬天的边缘 儿落入我的肚内的。我觉得此刻上半杯已经进入冬天,而下半杯就着一首唐诗周游 秋天北方某一个小镇呢。只是小巷里那个女子太忙碌,没顾得送去一眼秋波,从此 后我便醉倒在地,长眠于一枚果核里面。本来冬夜一杯酒是人生一大美事,酒会穿 过长长的冬天,给我温暖,或者浇我一杯忧愁,好让我这冬天过得有滋有味。给没 有煤的炉子两块黑色,燃他一个夜晚。朋友,在这长长的冬夜咱俩举杯碰响一声, 然后一醉方休。可是仔细想来,这样不妙。冬夜一杯酒是斟满给远行者的。给弱者 能够壮胆,给壮士足可添力,让失意人冷不丁打个喷嚏,留在长长的路上。 冬夜只这一杯酒,我俩怎么喝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