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萧乾影响下,我还没出校门就幻想自由翱翔,仿佛越渺茫越合乎我漂泊的心。 以后分到政法大学教书,却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大约在1986年,政法教书的同事 吴霖不知从哪儿弄到萧乾地址,带了我找上门去。当时我诚惶诚恐,只记得萧乾养 了乌龟之类的小动物,其他什么也没记住。此后我抛弃大学教书的稳定工作,连考 几家报纸,最终进了新华社。鉴于萧乾写文章沦为右派的惨痛经验,我发誓永不写 字,铁了心只当摄影记者。1987年我在新华社开创BP机、手提电话跑新闻的方式, 几乎控制北京地区的所有突发事件,名声大噪。《中国青年报》用半个版介绍我和 我的“闪击”理论,受到我师萧乾喝彩。他称赞我“就像当年的美国记者一样,脖 颈上挂着一兵弧光摄影机,以强烈刺目的灯光,一闪闪把咱们照个糊涂。然后照相 机向肩后一背,又拿出一册速记本子开问,真是闪击”。老人家还特别送我一本他 的《北京城杂忆》,并题词:“师首同志惠存,并祝鹏程万里。”勉励我继续探索 新的新闻采集方式。 1991年5 月,我结束半年多的海湾战争采访,打点行囊准备回国。行前,我特 地到巴格达曼苏尔食品店买了一听巴格达咖啡,准备献给我师萧乾,报答知遇之恩。 回到北京,头一件事是跑到萧乾家展示我的战场心得。他见我足蹬美军军靴威风凛 凛,十分艳羡,继而感慨万端。说当年采访欧战,他也有这么一双,一直穿在脚上 炫耀,不料后来竟被诬为勾结美帝罪证,现在也不知道穿到什么人脚上去了。他看 我送给他的咖啡罐上全是蚯蚓般的阿拉伯文,就让我写上“唐老鸭在巴格达给萧乾 买的”,说:“唐老鸭从战场背回来的东西得有个标志才好摆在桌上,向客人展示。” 他看到我拍的照片中所有以色列人每人一个防毒面具,还有人给面兵配上好看的塑 料盒子,说上次大战他在英国,“每人也都发了一具类似的防毒面罩。很奇怪女人 带它远比男人更热心,而且和巴黎一样,许多彩色‘面罩匣子> 还被陈列在市面上, 花上三五先令,使能把这猪八戒脸谱似的玩意儿装饰起来,天蓝、水绿、橘红,很 富于个性”。接着萧老一口气讲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英国老百姓可笑的“爱国发明” :军靴上绑刺刀,遇上敌人可以拿脚踹;步枪上装电钮,肉搏时电钮一按,刺刀霍 地飞出将敌扎死;平地撒鱼网,网上装有《七侠五义》中的那种响铃,专捉敌国伞 兵;在空草坪上缠以蛇腹铁蒺藜,使着陆敌机如藏珍楼里的白玉堂插翅难飞;向敌 后散布毒蛇饿鼠;将天空彩云冻成冰坨子再架上高射炮……每天都有上百种发明送 到英国陆军部,稀奇古怪十分好玩,“可惜不是唐老鸭,没有’闪击> 、‘抓拍> , 没能留下证据。”说着萧老想起一个摄影记者的故事。 说莱茵河畔有个家伙好吹牛,曾向村民夸口自己亲手杀了;3000犹太人,不料 德国战败后遭人举报被捕。《伦敦画报》一名摄影记者听说此事,想趁机造个噱头。 他见萧乾不搞摄影不构成竞争,就请萧乾当帮手:“一个杀过5000犹太人的战犯! 一定轰动!”萧乾问:“要是那家伙瞎吹,谁也没杀呢?”这名记者说:“我只管 拍照片,不是战犯判决。”搬桌弄椅,架相机、试镁光泡,还请来两位会德语的少 校并排坐在上首扮法官。折腾到更深夜静,才把好吹牛的家伙押上来。他以为要被 枪决,一进门就瑟瑟发抖。问什么都先打一躬,再矢口否认。《伦敦画报》记者几 次提醒法官设法“激怒他,逗他露出狰狞面目”,可一直审到半夜,镜头前只有 “熊相”不见“凶相”。别说亲手杀了5000犹太,也许连杀三个的胆子也没有,只 会一口气地喊“饶命”……记者失望之极,最后干脆亲自出马,命令他表演行纳粹 礼,可这家伙就是不敢配合,一个劲儿点头哈腰:“当时全这么敬礼,现在打死也 不敢了。”各位原本要他扮演一个死硬纳粹, 可这草包只配演悔过者。阴差阳错,摆拍一张“新闻佳作”的努力就这样落了 空。折腾了半夜的《伦敦画报》记者一边收拾器材一边破口大骂:“希特勒白栽培 他了,敬个礼也不肯,真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