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留这一处没说,因为在感情上一下子说不清,那是仍旧放在角落里的马桶。 我家的马桶是一个白瓷的,不是一般弄堂人家的那种——木条块围起来的、椭 圆形的、中间肚子微凸的、上中下三道铜或铁箍的那种。 我这次回家,仍看见弄堂人家不少马桶,早上拎出来,放在门边,据说是雇了 什么人来倒洗的。走进三号里,仍见到洗净的马桶,已经老朽不堪,搁在楼梯下, 盖子倚在旁边。 从前,每天清晨天蒙蒙亮时,就有推粪车的,挨家挨户把隔夜放在门口的马桶 清理掉。然后是家庭主妇或老妈子,用马桶划丝,哗啦啦刷洗一阵。考究一点的放 入银蚶壳,便于洗清污垢,然后声音就更哗啦啦了。声音伴随着气味,挨家挨户地 渗进窗户。这样的气味统治了弄堂的早晨。 后来,大约是1985年,粪车不来了,在弄堂笃底处建了一个专门倒粪的,定期 用大粪车来抽,于是家家户户自己拎马桶去倒。这件事在习惯上仍是在早上做的, 一种勤奋、健康的表征。 在1960年代初,我家就再不用那种老式的臭气粘皮带骨的马桶,换成了瓷桶, 套在一个木架子里,除了里面一个小盖子,上面有一块大的翻盖,上面可以坐人。 我家的“现代化”意识,得追到这个白瓷马桶。这得归功我老爸,不愧为小资产阶 级出身,除了被改造的资格,还有改造环境的动力。这也归功于那年夏天发生的一 次事故:楼上阿林娘的马桶突然坏了,粪便流了一扶梯,臭了个把月。 现在弄堂里有不少人家已经装上了抽水马桶。我问老爸:我们为什么不也装个 抽水马桶?言下之意是我老爸怎么不“继续革命”了。“那是缺德的事,我才不这 么做,你知道他们装的抽水马桶,下水管通到阴沟,通到苏州河,水质越来越污染。” 他忿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