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文人下海成为社会新闻一大景观的今天,刘禹锡的《陋室铭》基本上成了文 人自我安慰、自我陶醉也是自我麻醉的法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 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后来有人把《陋室铭》中自清的境界改为非常 俗气的楹联“花香不在多,室雅何须大”,这与刘禹锡安贫乐道、自视清高、独善 其身的文人心态相去甚远了。 “陋室铭精神”并非自刘禹锡始,有史记载以来,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在不能 施展宏图大业,不能拥有更大的精神空间和生存空间的时候差不多都是遵循这一原 则活下来的。连中国现代史的大师鲁迅也难例外,“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 春秋”。在商贾高于文人的今天,“陋室铭精神”难免显得懦弱和迂腐,甚至有点 阿Q 气,但毕竟是知识分子唯一的保护伞和一层难与世俗混淆的保护色。 人活在世界上总是要有居住空间的,这空间至少有形而下和形而上两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物质的,第二个层次则是精神的。无论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人们总 是希望自己占有的空间能够广阔些、辉煌些。在某种意义上,人的全部价值或许就 在于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现在居住在我楼下的高晓声曾写过一篇优秀小说《 李顺大造屋》,以前我也始终认为这是批判极左路线对农民生存和精神的戕害,现 在发现李顺大的造屋与秦始皇修建阿房宫在精神领域里是等值的,他们都是尽自己 的最大力量去营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在这样的空间里,因为人的努力达到极限, 精神和物质的空间便重合于一体),虽然规模、形式有着极大的差别,但质是一致 的、相同的。刘禹锡的意义就在于他知道不能拥有两种同样广大的空间,不能求得 物质的“山高”、“水深”,只能保持“名”与“灵”这样“德馨”的抽象空间去 与“陋室”抗争,从而达到一种心理平衡,获得一种精神的解脱。除此之外,又有 什么办法呢? 虽然同样居于陋室(刘禹锡的陋室多半是一种自谦,或者是与庙堂之高相比而 言,比吾等的居住之所不知要大多少倍),但我始终不能对其传世之作《陋室铭》 产生共鸣和认同。可能是我的心灵深处有许多卑污之念尚未澄清,更主要的是我的 精神空间的狭窄远远没有达到“仙”“灵”这样空阔神渺的境界。现在居住在陋室 之中,我常常感到是自己的无能以及由这种无能所带来的烦恼与悲哀。两千多年前, 孔子就告诫我们:“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我是多么渴望自己早日成为“君子”, 进入“何陋之有”的状态啊。遂作陋室铭以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