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果说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和达。芬奇的《哺乳圣母》,向我们传递 的是一种有关生命的降生与哺育的人文理念的话,那么,意大利画家吉奥乔尼的《 暴风雨》和弗罗伦萨画家皮埃洛。迪。科西莫的《先祖》,让我们看到的便是生命 的另一种神圣与博大。 对吉奥乔尼的《暴风雨》,美术界一直视其为一幅风景画。对此,我并不认同。 如果要说他是一幅风景画,我也只能将它看作是一道人性的风景,这是一种比任何 自然风景都更旖旎更辽阔更深邃的风景。 我们当然必须承认这的确是一道我们俗常所见的自然景观。狂风暴雨中,树枝 摇曳,雨点打在树叶上的声音似乎都清晰可闻。连接树林之间的那座残桥告诉我们, 这是一片基本上无人出没的荒郊野岭。然而,就在这一暴风雨降临的时刻,一个男 人和一个美貌的妇人出现了。我们无法知道这个男人和这个美妇来自哪里,又将去 何方?但这里绝对不可能是他们的归宿,因为这里没有房子,因为那个美妇就坐在 树林的一个土堆上为她的孩子喂奶。如果这附近有房子,这个年轻的母亲就不可能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为自己的孩子哺乳。 因此,关于他们的来历和他们的去向,就让我们有了许多的联想和猜测。 他们是一对逃亡者还是一对逃婚者? 他们已然没有自己栖身的家园了吗? 抑或,他们只是一对野外旅行的浪漫情侣? 我的这种猜测当然是源于画面本身的,或者说是抛却了关于这幅画的许多争议 因素的。如果追逆此画的源头,我的这样联想和猜测就多少显得有点无稽之谈了, 因为关于这幅画的两种争论焦点就足可以让我的这种联想和猜测不攻而破。一种是 说此画取材于一个叫弗朗切斯科。科隆纳的作家的小说《波利菲洛梦》的一个情节, 画中正在哺乳的是仙女爱莪,而站在对面深情注视着爱莪的那个身着红绅士服的男 子,便是众神使者墨丘利。 另一种说法是说这幅画是描绘暴风雨、士兵和吉普赛女郎的风景画。 对这两种说法,我都认为是对此画相关的史料的图解。尽管到目前为止,关于 这幅画的确切内容还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但这恰恰是吉奥乔尼的慧心所在。吉 奥乔尼在1505年创作这幅画时,也许根本就没想过要画一幅风景还是画一幅神话, 他只是想画出比大自然更博大的母爱的本能与坚韧。暴风雨只是一个母亲正在哺育 自己的孩子的某个时刻所面临的一个社会符号,对于一个正处于哺乳中的母亲来说, 那正被婴儿吮吸着的饱满而圣洁的乳房所放射出来的巨大的母性光芒,足可以照亮 所有灰暗的空间! 这种伟大的光芒,我们从皮埃洛?迪?科西莫的名画《先祖》中同样可以感受 到。 这幅画画的是亚当和夏娃这一众所周知的神话传说。亚当在偷吃了树上的禁果 后被上帝逐出了伊甸园,夏娃被上帝惩罚承受怀孕和生育的痛苦,亚当则承受劳苦 耕作的惩罚。 这样的一个司空见惯的神话故事固然是没什么意思的。皮埃洛?迪?科西莫在 这幅画里让我们领悟到的深长意味却并不是这则神话,而是由神话剥离出来的俗世 意义。 这是我在我的南方乡村经常见到的一种景象。亚当赤着上身穿着一条短裤正在 挥汗劳作,他干的肯定是件非常辛苦的农活,但因为身边有自己的妻子夏娃正在给 他们初生的婴儿喂奶,这个劳作的男人就情不自禁地时不时停下手中的活计,将锄 地的铁锹插入脚下的泥土,抬头深情地凝视着哺乳中的妻子。 这样的情景让我们的视觉和思维自然而然就会与神话剥离。神话的色彩在这样 的情景中就像一片玉米地的外壳被我们剥去之后,就只剩下了纯粹的玉米。这样的 情景是一种无论在南方还是北方农村都随处可见的劳作细节。劳作中的亚当和哺乳 中的夏娃无法不让我们想起我们的父母兄嫂,想起那些在田野中辛勤耕作的农家夫 妇。 因了这样一种非常民间化的劳作和哺乳,《先祖》中的亚当和夏娃便从远古中 还俗了,还俗成一种超越时空的父性与母性的亲近与甜美,还俗成了我们的生活中 真实的现实场景。《先祖》也印证了我那只有8 岁的女儿那句稚嫩的哲语:母亲的 乳房就是我们的饭碗,这两只碗里所盛载的,便是我们生命初期最精彩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