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梅景书屋”是吴湖帆与潘静淑婚后取的斋室名。1921年潘静淑三十初度,时 值辛酉之年,恰与潘氏家藏珍品南宋景定年刻《梅花喜神谱》干支相和。《梅花喜 神谱》为我国最早的版画图籍之一,异常珍罕。为了祝贺爱女三十岁生日,潘祖年 将此作为礼物送给爱女。吴潘伉俪得此厚礼,喜不自胜,再加上已藏北宋时米芾的 书法作品《多景楼诗册》,于是就将斋舍取名为“梅景书屋”。 宋版图书是古籍珍品,有“一页宋版一两黄金”的说法。这部宋版画谱今存上 海博物馆。据郑重在《上海收藏世家》一书中介绍:当时上海博物馆“欲向吴氏收 购《梅花喜神谱》,吴索价二万而未成,经文化大革命,此件才为博物馆购进。” 郑老把后一句说得很略,有意让其经过一扫而过。我在上海图书馆古籍善本室见过 清嘉庆十六年沈氏古倪园影宋刻本,一册分上下两卷,共绘梅花一百幅,每幅画均 配有题名及五言诗。书后名家题跋如累,可以想见当时的盛况。 吴湖帆是画家,潘静淑也擅画,婚后他们一起画画,一起做诗,一起填词,一 起鉴赏名迹珍品,真可谓“闺房之乐,有甚画眉者。”吴家深深的庭院里,红了樱 桃,绿了芭蕉。梅景书屋内,茶香酒浓,琴瑟和鸣。 两年多前我在书店偶见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出版的《吴湖帆文稿》,厚厚一大 册,收录不少梅景书屋题跋。此书在我床头放了一年多,临睡前读几则,快然。这 些关于鉴藏的文字背后,保存着那份士大夫的情趣。 唐欧阳询《化度寺塔铭》跋如此写道:“此碑为翁覃溪误考,后皆以为非原拓。 湖帆得唐拓影本后定为真本无疑,不胜大快。遂合《九成》、《虞公》、《皇甫》 为四欧堂。静淑。” 《潘文勤公手札》跋:内伯父潘文勤公致外祖沈公韵初手札七通,皆涉及《沙 南侯获碑》。……此册都札七通半,凡十七叶,内子静淑以《侯获》为伯父铭心之 物,此七札又为伯父手迹中之专为侯碑者,故特共珍袭之,因重付潢池。庚午春正 月识于梅景书屋。吴湖帆书潘静淑同署名。“ 床头暖色灯下读这样的文字,会读出些暖色来。 他们共用“吴湖帆潘静淑鉴定”印章一枚,凡遇重要字画,必所钤盖。就在前 几年,我还在上海一书商的案头见过几本从吴家流出的旧书,上面赫然盖有吴潘共 署的藏书章。那时一册吴湖帆旧藏的清刻本已叫价两三千元。 吴潘夫妇之间,诗画酬唱,极是相得,大为海上艺林赞许。时人多将其夫妇比 作梁(鸿)孟(光)、赵(明诚)李(易安)、赵(松雪)管(仲姬),有“合归 来堂鸥波馆寒山千尺雪于一冶”之誉。吴湖帆自言与潘静淑婚后的二十四年中, “尝三病三濒于危”,全仗潘静淑“手治药膳,早夜毖慎”而得痊愈。 吴湖帆有《疏影·梅景书屋》一词专述其夫妇相得之乐:春温绣幄,有暗香冉 冉,霏雾轻扑。莫道珍禽、明月来时,于中消受清福。绿窗却展横斜影,任合指癯 仙铃索。纵一枝觅取幽芳,不似喜神浓馥。休羡牙签万轴,凭肩且笑语,孤本双读。 午梦初回、额上花痕,依旧翻新妆束。冰姿绰约苕川谱、映雪里可人如玉。问几生 修到同心,好贮阿娇金屋。 今天透过这些浓情诗句,还能想见梅景书屋中的那份情趣,这是份让今人钦羡 不已的家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