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努力想在吴湖帆的日记中找到另一个女人的名字,结果没有“得逞”。 这个美丽的女人叫周炼霞。 今人多知道陆小曼,而鲜知周炼霞。其实在民国时她俩几乎齐名。当时报业也 自由一些,上海各家小报,经常刊登她俩的绯闻与艳事。 周炼霞与陆小曼属于同一类型的人,漂亮聪明、多才多艺,又热衷于社交。她 们频频出入于各种文人墨客的大小集会,左右逢源,应对自如,再加上生性洒脱, 不拘小节,自然引来多方人士的追捧。 据考证,周炼霞是江西吉安人,九岁随父移居上海,十四岁拜师学画,十七岁 从朱孝臧学词,后又从蒋梅笙学诗。周炼霞这两个老师都非等闲,朱孝臧是晚清四 大词人之一,名头很响。蒋梅笙则是徐悲鸿外舅,也是徐悲鸿前妻蒋碧薇的父亲。 名师出高徒,再加上她本身天资聪慧,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周炼霞就成为海上知名 女画家。她担任上海锡珍女校国画教师,同时为王星记扇庄画扇面出售。1936年, 她的画被选送加拿大第一届国际艺术展,获金奖。随即,其画传载入英国及意大利 出版的《世界名人大辞典》,可谓蜚声海外。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她与冯文凤、李 秋君、顾青瑶、吴青霞、陈小翠、庞左玉、陆小曼等一起发起组织中国女子书画会, 为现代美术史留下了亮丽的一页。 周炼霞的才情,众皆叹服。冒鹤亭可谓近代诗坛大家,名高望重,其对周炼霞 的诗词也推崇备至,屡屡向人推荐。许效庳是诗界一狂人,他能看上眼的没有几个, 与周炼霞却十分投机,常与之畅谈诗词,归来称“画院中人,论诗词,周炼霞第一, 愧煞须眉。”有人说她的诗词“咳吐珠玉,可以乱漱玉之真”,也并非夸饰之辞。 看看她这首取名《寒夜》的小令:“几度声低语软,道是寒夜犹浅。早些归去早些 眠,梦里和君相见。丁宁后约毋忘,星华滟滟生光。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 有人说这首词写婚外恋,暂且不考。仅从词的格调言,的确是得婉约派之真传。 据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记载,周炼霞早年有《小螺川诗稿》问世,是排 印本,无出版社及时间,想是自费印出赠送的,今天已很难见到了。掌故大王郑逸 梅曾见过她晚年亲手录存的诗词集《螺川韵语》,作簪花格,不知此本现在何处? 关于周才女,坊间流传更多的是她的奇闻艳事。谁叫她是美人才女兼一身,并 且还是独居上海,按今天流行的话说是“已婚享受未婚待遇”。 在民国史料中,多次读到这则关于乡贤马公愚的故事:某次有人请客,嘱马公 愚代邀周炼霞同去。宾朋全到了,只马周二人迟到。马不识相,告主人云:“吾去 时她尚睡在被窝中,被吾从被中拖了出来。”马公愚也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当 时还做了一个手势,是拉她下身状,众皆笑。席间周炼霞忽谓马氏云:你文学诗人 也,今天要出一对联,上联是旧传句子:“风吹马尾千条线”,下联不准以什么 “日照龙鳞万点金”、“雨打羊毛一片毡”等旧句子。马公愚长髯也,已知她谑之 矣,捻须微笑。她云:你这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周此语一出,合座人均 大笑不已。此事在民国上海艺坛几乎无人不知。周炼霞之不拘小节,也由此可见一 斑。 周炼霞擅画仕女,画中女子极妩媚。郑逸梅则称她“本身就是一幅仕女画”。 今天已不容易见到周氏玉影,我只在张大千1946年与李秋君兄妹的合影中,见到她 的一个身影。据说她面容姣好,体态窈窕,可称中国女画家中最具仪容者。她即便 到了晚年,徐娘全老,仍不乏“粉丝”追捧。吾乡前辈、名诗人苏渊雷还曾用“七 十犹倾城”之句来称誉她。 周炼霞既美又活络,长袖善舞,一时多少名士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当时在上 海画坛,无人不知“炼师娘”。陈巨来和周炼霞相识三十多年,写有《记螺川事》 一文。此文对周氏记录虽详,惜已染小报八卦之气。 螺川,自云江西吉安人,为吉安大盐商周扶九之同族侄孙女。其父久居松江, 为清末举人,似名为萼楼。北山翁亦久居松江,亮知其历史也。据扶九之孙孳田、 外孙彭正明(盛八小姐之夫)同告余云:她为松江贫农之女,四岁时卖于周举人为 丫环,貌美聪敏,五六岁时,举人试授诗词文章,辄过目不忘,遂认为亲生女儿了。 并请画家授以人物花鸟,亦楚楚可观,文章诗词,均有极好成就。第一任丈夫松江 邬姓,不久即离婚了。其父故后,她即来申鬻画为生活,又与杭州高三成密友,将 结婚矣。高以肺疾逝世了,后又与诗人宋玉兔为腻友,宋因事去港,又吹了。最后 正式嫁于嘉定人徐晚蘋为妻,生子女数人。 抗战事起,徐为电报局职员,随匪帮去重庆,她独自一人留申,大肆交际。□ □□□□□□(此后删去) 美人名士多故事,与周炼霞结交者也是鱼龙混杂。在她的密友中,有冒鹤亭、 许效庳、吴湖帆、瞿兑之、张大千、郑午昌、江寒汀、唐云、谢稚柳等名人,这些 名字,几乎都是百年艺坛上的顶尖人选。今人回首这些前辈时,常常想当然地将他 们视为“德艺双馨”的圣贤人物。其实,在当时情境下,见梅思春,也是儿女常情。 因为他们也都是普通人。 周炼霞自抗战爆发起,一直与丈夫分居两地,红杏自有出墙之时。有关这方面 的风言风语也最多,她本人只是听其自然。不过,文革期间交代“罪行”,她死活 只承认仅与吴湖帆一人有过关系。 据说,他俩的相识还是经冒鹤亭介绍,两人一见钟情,一发不可止。在两人亲 密接触的那段时间里,周炼霞在吴大师的指导下画技大增,吴湖帆在周美女的帮助 下也写了不少词,不过,后人评价吴词水平没怎么长进。在他的《佞宋词痕》里, 有些词作是经过周氏润色的,更有一些干脆是周代作。冒鹤亭背地里对人说,在填 词方面,吴作周的徒孙尚不够格。 吴周婚外恋始于何时?今已不可考。我在吴氏日记中,找不到关于周炼霞的一 点记录。三四十年代的上海画坛,吴湖帆是领军人物,周氏是活跃人物。吴氏日记 又多记聚会与酬唱,如果是实录,周是绕不过去的人物。很显然,吴湖帆有意没有 记录下这些痕迹。这正应了周炼霞的那句名诗: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 在民国时与周炼霞几乎齐名的张爱玲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一文中说过这样一 段名言:“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 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 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相比之周炼霞的美丽与 活泼,冷若冰霜,艳又不若桃花的潘静淑便成了吴湖帆衣服上的一粒饭黏子,而饭 黏子很快就干枯掉了。 潘静淑之后,吴湖帆于1942年续弦,新夫人叫顾抱真,顾抱真也善画能诗,她 在潘静淑遗著《绿遍池塘草》后,题《一点春》寄予思念:避难离乡日,已经十八 年。当时未晓寄身处,花满河洋烂漫天。绿遍池塘草,艳称如眼前。瑶琴一曲听天 上,料理夫人断续弦。 如果是韩剧,这个故事可能就此哀怨结尾了。但八卦新闻,舍不得就此打住。 据陈巨来记录,潘静淑死后,吴湖帆与周美人仍有染,并借《万象》杂志创办人平 襟亚次女初霞位于天平路家中楼上作幽会之所,而初霞正是陈巨来的女弟子。此事 后来也为顾抱真所知,报案公安局,将他们打散了。吴湖帆后来仍假它处与周幽会。 顾抱真哭至刘海粟处,刘还出面劝诫。陈巨来也是个好事之徒,为表此事的可信度, 他还特别注明,这是海翁亲口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