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短短的午觉后,兀然醒来,四周仍然寂静。看着地板耀眼的阳光,怅然若失。 他们都在哪里呢?爸爸在哪里呢?在这个此刻寂静的星球,安静得只剩眼前这 块阳光,被窗外防护栏铁条的影子分成几块,随着眨眼的瞬间移动,变幻着形状。 午后的巷子,像深夜一样安静,连老母鸡也在墙角打盹。天很高很蓝,几个云 朵也有睡意,麻雀也噤声。屋檐外浅黄色的床单在阳光下轻轻扇风。 我蜷缩在藤椅上,看风把衣服穿在身上,看檐角灰黑的燕子窝,想燕子什么时 候再飞来呢。天上几片云渐渐聚拢,又缓缓散开。听说寒流要来,为什么却未见冷。 真安静,只有苍蝇和我作伴。 我把头平压在椅背上,为什么眼泪还能流下来。 是不是以后漫长的日子,都要这样想念了。 走到巷子口,蹲在路边看孩子们玩“过家家”。他们把雏菊摘下,埋在土里, 又给它浇水。小时候我也常常这样玩。 小雏菊真可怜,可是现在的我这样想。生命真无常,满足了孩子们的玩性,又 不能自由地在风中摇曳了。 天上的云漫天氲开,点缀几斑蓝。看着有点晕。稻子还青青,要收割大概还要 一个月吧。红蜻蜓在水上飞过又停在了枯草上。渠边这几种草,怎么都这么熟悉。 我闭上眼,向着太阳把头仰起,多么闪耀的光,暖暖地抚摸着脸庞。眼睑下, 热切的那个点渐渐氤氲成一片鲜血般的红。 爸爸在哪里呢?去年的四月,我们还一起走在这里。滋滋生长的葡萄树、嗡嗡 的蜜蜂、青青的禾苗,那时你大步地走在前面,我拿着相机左拍右拍。现在的你又 在哪里呢? 开饭前的傍晚,坐在巷子里等候,田间劳作的人尚未归来,洗好的菜放在盆里。 一切似一幅静物素描。 是什么横亘在此刻的时空里?我在这里等候啊,静静地在这黄昏的时光里。 我会算准时间,煮好饭菜,等你们回来,热闹地围坐在桌前开饭。 这些都是多久以前的生活了,青黛色的傍晚如此迷离,空气中弥漫着炊烟的味 道,都让我分不清了。 现在吃饭的时候,已经要少放一个碗了。少了爸爸,幸福都缺了一角。 在乡村宁静的时光里,没有这个世界的沸沸扬扬,只有清晨五点的开门声,有 午后在巷子里的摇扇纳凉,有为种的几畦瓜菜操劳,有夜晚八点后开始的安静,流 言蜚语都在苍白的路灯下沉默。 在这个寡淡又恬静的村庄,他们偶尔会谈论我死去的父亲,他的诚实和勤恳, 他的毅力和恒心。至于他的模样和一生,会渐渐随话语流失。 唯一留存的,在我们心里却因为太过疼痛,而不愿常常记起。 有多少个这样的午后和傍晚,都像这个秋天一样,一寸一寸消失了。 想念在什么时候最长? 漫长时光里,要有多少个这样的午后和傍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