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636年,冬寒日冷,崇祯帝想起黄道周,召复起原官,迁左谕德,攉詹手府詹 事,兼翰林侍读学士,克经筵日讲官。此时,朝政衰败母愈况下,外寇进逼,边土 失守,贲官恶吏非醉即狂,农民起义火燃全国。 小鬼狰狞大鬼哭,万民涂炭丑夷强。 明明天子悲孤立,衰衮公卿竞利忙。 今日不思弥罅漏,他年何以作堤防? 可收拾处需收拾,莫使神州叹鹿亡! ——时局恶化,黄道周忧心如焚,整个官场已是水央鱼烂,几近无可收拾。于 是,他又秉烛疾书,针对当时恶弊,奏上一本《拟汰冗滥清宿蠹以足军需疏》,说 :“今之为国者”“人主强征暴敛,增兵益饷”:“外臣狎于刀锥,内臣竭于钻笮, 奸猾纵横,忘意一切”,各级衙门官员冗溢,蠹蚀国库,为患地方,弄得国困民穷, 以致“盗贼纵横”。因此,他恳切要求崇桢帝“慎喜怒”,“省刑清狱”,停止增 兵益饷,坚决削除冗官滥职,“简明政治”,遏制奢糜浪费以补足军需之用,多为 百姓利益着想,以安定天下。此间,值温体仁、张继发相继当政,他们借权力纠党 招奸,兴东林、复社之狱,坑害刘宗周、倪元璐和郑郧等贤良志士。尽管黄遭周并 非东林党人和复社成员,但他同情并支持这些力倡政治改革,亲民爱国,却势单力 薄的朝野精英。于是,他挺身而出,上《三罪四耻七不如疏》,说他自己品行和才 学不如刘、倪、郑等七人。他为郑郧辩诬(郑被诬“杖母”),引起满朝奸佞的非 难与攻击。但他坚持为人排难,引咎归己,哪怕舍命丢官! 黄道周毕竟是块石头,其臂峥峥,其风凛凛,水火不避,浮沉不惊;不仅严以 守正,而且勇于击邪——1638年,宠臣杨嗣昌不守母丧之制,“夺情”出任兵部尚 书,然而却“主弃义州,致宁锦孤危,且引汉和亲、宋纳币,称为乐天之事”;并 嗾使辽东巡抚方一藻奏请与满清议和;又徇私推举陈新甲为宣大总督。黄道周连上 三疏分劾三人。崇祯帝召对平台,当廷论质。“道周与嗣昌争辩上前,犯颜谏争, 不少退,观者莫不战栗”。崇祯帝百般袒护杨嗣昌,屡屡驳他。由此,黄道周直陈 :“积渐以来,国无是非,人无枉直,郡邑长官苟且了事”,“然其视听,一系于 上”,“今至馋险无赖之徒群聚京师,鸟声兽声白昼相呼……。”他对朝廷的用人 政策感到“诚可愤痛”,并指遭崇祯帝“忠佞不分,则邪正不明,为政之大戒也”。 被激怒的崇祯帝将他叱退,贬官六秩,为江西布政司都事。 他这块石头又一次从高高的峰顶被摔了下来。 两年后,江西巡抚解学龙举荐地方人才,极力推奖黄遭周。崇祯帝听信宠臣构 陷,怀疑解、黄二人结党,大为光火,下旨“立削二人籍,逮下刑部狱,责以党邪 乱政,并杖八十”,“将杀之;究党与,诃连多人”。真是“莫须有”之罪!黄道 周孤忠一士,唯知昧死苦谏,何党之有?龙廷之上他被刑杖打得血肉模糊,抛下大 狱。户部主事叶廷秀挺身申救,被杖责后削籍为民。大学生涂仲吉与黄道周素不相 识,闻事自南方千里迢迢一路跌扑赶到京师,呼遍六部,数次为他上书,乞愿以死 以救忠良,亦遭牢刑遣戍。黄遭周在狱中备受酷刑折磨,杖疮发作,几不能自持, 但仍治学著书不辗。正如他于囚中写给友人张烃叔的信中所官:“古人于仁义烂时 自裹血肉,仆于血肉烂时自裹仁义。”后来皇上生怕杀了他这样一位耿介词臣会惹 来骂名,改判他永戍广西。此番杖谪,使他声名愈重,“天下称直谏者,必日黄石 斋”。事后,连崇祯帝也对近臣慨叹:“黄道周冰心铁胆,自是今时一人!”—— 好一个“冰心铁胆”的石头汉子! 黄道周官历两朝而居显位,在“衷衮公卿竞利忙”的官场上,从来洁身自守, “不营田宅”,一身“赤贫”。送到床上的绝色美妓他不染一指,捧到面前的济困 赠金他不纳一毫,人称他是个大“冰官”。他说:“贫是吾儒本色,受侮(指遭谪 受刑)亦是吾儒本色。”他只一心图报邦国,“冀欲匡时,不负苍生”,故自“策 仕以来二十四年间,虽偃蹇困潦,三遭废黜,身经百折,万死复生”,从不“偷荣 以承欢,遭危以自逸”,“前后三十疏,原本仁义”,“批龙鳞”,“冒锋镝”, “多言数穷,遂招物忌”。但他以奇石般“严冷方刚,不谐流俗”- 的独立姿态, “忠义奋发”,极尽一位人臣的诤谏职责。 翌年,有朝臣同情黄遭周的遭遇,当政者为了延揽人心,旨下复原官。他乞病 告休返漳浦,将东皋书舍“浩然堂”扩建为明诚书院,又在漳州蓬莱峡邺山讲堂广 收学生授课讲学。他一再谆谆教诲学生“读书治志”“知人安民”;人生当“以忠 信礼义仁”“为五大宝”,若不,“即做成掀揭事业亦无乐处。”“读书不做官, 作名贤可传可法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