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国王B 的一生都在用来扩充他的疆土,征战、掠夺、征服是他一生的兴趣所在, 对此他投入了超过所有帝王的热情和精力。在他三十五岁那年,他还亲率自己的部 队征讨过西南的一些小国和部族。那些地方是一些山地和沼泽,路程难行。就是在 那次历时一年的征战中国王B 得上一种奇怪的疾病,他的腿先是出现一些暗红的斑 点,然后是溃烂,流出一种暗黄色的液体,充满了恶臭。经过一年多的治疗他的病 基本上痊愈了,只是他的脚趾处还时不时地出现斑点,发出那种让人恶心的恶臭。 在治疗疾病的那一年里,国王B 下令叫人为他绘制地图。他要了解战争的进展 状况,了解他在什么时候又令人兴奋地扩充了自己的疆土。开始的时候国王B 叫人 在一间宽敞的房间里绘制,可他的军队行动异常迅速,几乎是每日都有占领,宽敞 的房间显得小了,按照原初的比例这座房间已容纳不下它。于是,国王B 命人重新 建造了房子,可很快,新建的房子也容纳不了新绘的地图了。好在这时某些军士在 远方的征战中不仅带回了种种战利品,还带回了沙盘的制造技术,国王让他们在王 宫的花园里建起了露天的沙盘,它可以随时扩大,而不用怕容纳不下了。 只是,国王B 的军队太神勇了,它们前进的速度几乎超过了国王B 所可以想到 的速度,这样那样的消息让国王B 一直处在一种兴奋之中,兴奋常让他的体温升高, 医生告诫他应当注意休息吃点退烧的药物,他说没事。确实没事,他那种处在发烧 状态的体温持续了四年,可国王B 的身体未出现任何的异常现象,他始终像一个健 壮的少年。 问题是,由于国王B 军队的推进速度太快了,以至负责绘图的官员根本不知道 军队所在的具体位置、周围的山脉和河流的分布,而且地名也不再是郡、州、府, 而是某某堡、某某盟,或者一些不知所云的名字;再后来,国王B 的军队干脆用他 们的习惯来称呼他们所占领的土地。这自然给绘图的官员带来了更多的混乱,他们 只好审慎而随意地把那些地名、城市安置于想像的点上,然后按照战报上的只言片 语和自己的虚构,画出一些山脉、河流、沙漠以及树木。某一年,一场旷日持久的 暴风雨一直持续了一个月之久,王宫也呈现出一片汪洋。国王B 不得不叫宫女们在 门口放置些木头,可这根本阻挡不了水的进入,于是他又叫侍卫们向外淘水,在地 板上洒些锯末和木屑。自然,这场旷日持久的暴风雨也使他的沙盘面目全非。天晴 后,国王B 命人重新修整了沙盘,依次在上面建起了混乱的城市、河流、山脉。重 修工作在半年之后才告完成,那时国王B 的疆土又得到了不小的扩充。国王B 仔细 地查看了重修的沙盘,然后叫人进行了核对。在核对的过程中,一位负责绘图的官 员忽然发现在重修中他不仅改变了一条河流的流向,而且将A 城的位置挪到了B 城, B 城却在沙盘上完全消失了。这发现让那位负责绘图的官员出了一身的冷汗,那时 已是初冬,可他的头发、脸上、身上满是热热的水渍和白色的气体。三天后这位官 员在病床上不治而死,他的病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即使国王B 的御医也查不出他的 具体的病因。 在沙盘上,A 城永远地占据了B 城的位置,后来的绘图员于一个角落里添加了 B 城,但那条被改变了流向的河流,不仅它的方向未能得到修正,而且,河流的长 度得到了极大的延长。它距离第一次绘制时越来越远,不过这几次的绘制和真实之 间的距离,可能完全一样。 不只是一本史书上记叙过国王B 的故事,国王B 在那些史书中获得了几乎一致 的评价:性格残暴,好征战,有着强烈的征服欲望。即使在国王B 生前,假设他能 看见那些史书的话,他对其中的评价应当也是首肯的,他曾不止一次地对他的朝臣 和妃子们说,人的一生应当建立在征服上,作为国王,他要建立任何一个帝王想都 不可能想到的霸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国王B 的眼光扫到他面前的所有人,他 喜欢看他们那副战战兢兢的神态。无论是掌管几十万人的将军,权倾一方的大臣, 还是那些战败的旧日的国王,在他的面前,都是握在掌心里的蚂蚁。仅仅是蚂蚁。 有段时间国王B 对沙盘上城市、扩张和战争产生了厌倦,它们是不具体的,只 是一些符号,这种略带些虚幻性质的扩展对国王B 失去了应有的吸引。这就像让一 个人每日只吃一种菜,无论调制得多么精美也是会乏味的,于是国王B 下令他的部 队要给他送一些让他能够看得见、摸得到的东西。后来他采纳了一个官员的建议, 要他在远方征战的战士每杀一个敌人就割一支右耳朵,按照耳朵的多少再进行奖赏。 一时间,在国王B 都城外,腐烂的耳朵堆积如山,它们甚至在冬天里超过了城里最 高的山峰。 事实上,国王B 的这个做法是相当愚蠢的,到第二年的春天他自己也就意识到 了这一点。被冰冻住的耳朵在第二年的春天开始融化,很快它们霉变、腐烂,一股 股奇异并且迅猛的臭味广为散发着。到夏天到来之后,那股臭味甚至弥漫了王宫。 国王B 下令皇宫内的所有香炉都燃起种种的香,可它们无法抵御臭味的进入。那一 年,都市里的树林长得枝繁叶茂,苍翠欲滴,直到冬天它们还不落叶;那一年,满 城的果树都结满了又大又多汁的果实,可它们全部不能吃,因为它们带有一股令人 恶心的臭味;那一年,苍蝇得到了空前迅速的繁殖,它们从早晨到傍晚不停飞舞, 使整座城市看不到阳光的颜色,仅仅是苍蝇们翅膀扇动的声音,就让许多人患上了 可怕的失眠症,以至到了冬天,苍蝇们一批批地消失后,大多数的市民无法忍受那 种没有嗡嗡声的生活,只得聚集在铁匠铺里一边听打铁的声响一边大声喧哗,累了 之后才回家睡觉。那年夏天,一种让人身上长出黄斑然后呕吐不止的瘟疫在国王B 的都市里传播,至少死去了八千多人。瘟疫得到制止可能和一场暴雨有关,大雨之 后在人身上传播的瘟疫没有了,可河里却多了一片一片浮在水面上的死鱼。 国王B 杀了那个给他出此主意的官员,割下了他的两只耳朵。他下令告知他的 军队,不要再往京城送什么耳朵,那道命令已经废止——其实他的这道命令完全可 以不发。他派出的使臣根本已找不到远离的部队,只有一个使臣用了整整一年的时 间找到了一支队伍,可那时国王B 的第一道命令已经自行废止。那么多的耳朵根本 运不到京城,无论经他们从哪一个季节出发,经历夏天是无法避免的,即使是最近 的路程也得用十一个月才可能到达京城,后来送去的耳朵都被丢在了半路,负责向 京城送耳朵的将士或是已经死去,或是开始了逃亡。 在《右传》、《榆林记史》等史书中还极为详尽地记叙了国王B 的一个嗜好: 凡是被他的部队捕获的敌国的国王、将军和大臣,国王B 都会将他们囚禁于京城, 命令他们用舌头去舔自己长满了疮斑的脚。国王B 有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都穿长筒 马靴的习惯,他愿意把自己扮成一个时时刻刻准备出征的马上帝王。可以想像,如 果是在夏天国王B 从长长的皮靴里伸出的脚会是一种怎样难闻的气味,据说某个战 败的国王在舔过国王B 的脚趾之后难过地哀叹:我怎么这么笨,我怎么不在去年冬 天就出降? 有一个条件,舔吸国王B 脚趾的人不许现出任何悲伤、厌恶之类的神色,他们 必须像一条条的狗,他们必须装得兴高采烈。国王B 下令,凡是舔过他脚趾的人只 要不出现悲伤、厌恶的神色便可一律免除死罪;凡是在其过程中显出兴高采烈样子 的,可按程度得到种种优待,甚至可以回去继续治理他已经丧失的国家。到国王B 五十四岁那年,先后有三个国王获得了自由,返回了自己的疆土。 另一个故事同样出自于传说,它们在一些诸如《稗史搜异》、《聊经》之类的 野史中得到了记叙,它们说,国王B 和他的妃子在做爱之前,妃子们也必须吸吮他 的脚趾,显现出一副陶醉并且迷离的神态。那些野史用这样的传说解释了国王B 在 半年之内为何三次更换自己的王后。 想不出还有什么力量能阻止国王B 的征服。他的国土在生长和繁衍,他的军队 在生长和繁衍,他的人民在生长和繁衍,他的财富和美女在生长和繁衍……没有谁 还能够阻止他,甚至上帝也不能。他曾下令全国的男人都要穿红色的衣服,而女人 是蓝,一时间他所能见的只剩下了红和蓝两种颜色;他曾下令男人们只能用脚的后 跟走路,而不能用脚趾,于是走在街上的男人一个个如同跌跌撞撞的鸭子;他还曾 下令,叫一支马队自己跳下悬崖……在国王B 五十四岁之前曾颁布过不下一万次的 千奇百怪的命令,而他所有千奇百怪的命令都得到了异常坚定的执行。天知道,在 国王B 五十四岁之前,某一早晨起来他会颁布一项怎样不合常规的命令;天知道, 有谁可以阻止他那些命令的颁布与执行。 在国王B 五十四岁那年,一个令人吃惊的坏消息传到了京都,在听到这个坏消 息时,国王B 先是哈哈大笑,他把泪水都笑了出来;可得知这个坏消息确是实情的 时候,国王B 呆了,然后是暴怒。 ——一个率队远征的将军在攻占了某一个从未听说过名字的国家之后,自立为 王,宣布脱离国王B 的统治。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报来这个坏消息的信使已在 路上走了整整三年。在这三年中,谁知道其中还有多少的事件已经发生? 所有在国王B 身边的人,都在战战兢兢中度过了漫长的七天。午门外,被国王 B 下令处死的人在那七天里达到了七十一人,其中一人是他的四儿子,一人是军机 大臣,还有三名哭哭啼啼的王妃。在一些属于捕风捉影的民间的传说中,一位地位 极高的大臣在和他的侍女下棋,门外一声“国王驾到”,竟令他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同时大小便失禁,以至国王B 到他的客厅里首先闻到的是一股骚和臭混合在一起的 怪味;同样出于民间,传说国王B 愤怒的时候瞪了门外的石狮子一眼,它竟咯咯咯 咯地颤抖了起来七天之后国王B 决定自己亲率大军前去讨伐。 那是一次浩浩荡荡并且充满了艰辛和灾难的征讨。国王B 是在他五十四岁那年 春天开始了他一生中最后一次率军出征,随同他前去的军队有三十万人。到他在第 二年的夏天度过他五十五岁的生日时,他的部队来到了一片巨大的沙漠的面前,此 时,这支浩荡的队伍只剩下七万。天灾、瘟疫、饥荒、逃跑和其他的种种原因使国 王B 的队伍在迅速地减少。尽管国王B 制定了各种严厉的措施来制止士兵的逃亡, 可往往是,晚上睡下时这是支人数众多的队伍,第二天早晨却只剩下一排排空荡荡 的营帐。国王B 第一次有了挫败的感觉。他只得下令派出另一支队伍去追赶,这如 同是,一个球在被洪水卷走的过程中他又向洪水里投入了第二个球,两支队伍同时 音信全无。 七万人,这仍然算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他们如果一起呼喊足以把在天空中飞翔 的鹰的肝脏震裂,可将这七万人投入沙漠之中——如果用一个不算恰当的比喻,简 直是把一粒粒沙投入沙漠。在凝窒的空气都如同烧热的铁器一样炽热的沙漠中,在 大风一起似乎整个世界都裹在层层的沙中吹走的沙漠中,在前无路程后无路程脚印 和痕迹被轻易抹去的沙漠中,国王B 突然觉得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渺小,如果不是这 支队伍作为支撑,国王B 想自己肯定早就倒下去了,就像一粒真正的沙子。 或许是炎热的缘故或许是劳累的缘故,当然不排除其他的或者更为复杂的原因, 国王B 在沙漠中得了另一种怪病:他几乎无法进入真正的睡眠,种种的怪梦会让他 突然地惊醒。有时他梦见自己是一棵风中的树,在风中他不停地颤抖,树叶一片片 被风卷走,很快他就光秃了起来。他冲着那些飞走的树叶大喊:停住,你们不要走 ——他可能根本没有喊出,也可能喊出了——但是毫无意义,它们仍在飞快地飘远 ……有时他的梦中出现的是一口深邃无限的井,他在向下坠落,坠落,什么也抓不 住…… 许多从未想过的事都在等待着国王B ,譬如他就从未想过水会贵过黄金。譬如 他就从未想过,一步一步行走着的人会如同一根根木棒一样倒下去,那尸体直直的, 如同真的木棒一样坚硬。他从未想过人山人海会在沙漠里成为沙子,会变得那么小, 那么轻。当然他也从未想过一支七万人的队伍会在沙漠中迷失,前面是沙,后面是 沙,左右依然是沙。前后左右是那么的一致,它们如同是一个没有围墙的巨大迷宫, 太阳光在头上高高悬着,可它不指引任何的方向。那么多人,在炽热的阳光下陷入 了死亡,对他们而言,炽热与阳光,与国王B ,与一切的一切都是一样的,他们沉 陷于黑暗中。 依靠喝马的血,喝马的尿,喝未被阳光熬干的藏在什么深处的水分,国王B 和 他的队伍终于走出了沙漠,只是,国王B 的队伍已只剩下不足五千人,他们如同艾 草一样在风中摆荡。离开沙漠五天五夜之后,这支队伍来到了一个小镇,这个小镇 叫落桑镇,在这个小镇的不远处有一个河流镇,三个月前,国王B 的队伍由那座小 镇进入了沙漠。也就是说,国王B 经过三个月的劳累奔波,丢失了六万五千多人, 却根本是转了一个圈,回到了起点。这时,国王B 所关心的已经不再是讨伐、征服, 叛乱的军队对他而言已经毫无意义,隔着沙漠,他们其实就隔着一个世界。国王B 所关心的是,什么时间能够返回自己的京都,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但天不作美,国王B 越想早点返回,阻挡就越是显得迅猛而急切:在国王B 来 到落桑镇的第二日早晨,一场巨大的暴雨就开始了。 暴雨冲去了天和地之间的界限,而使它们连在了一起,成为一片汪洋。乌云一 直压在屋檐上,厚厚的云层把房屋压得摇晃起来,发出那种将要断裂的呻吟。暴风 雨还冲垮了落桑镇通向京城惟一的一座桥,丧失了桥的河流翻滚着,涌动着一层层 暗黄色的波涛。国王B 的心情变得更坏,他开始的时候还是小声地咒骂暴雨,后来 干脆破口大骂。如果这么多的雨水落人沙漠中该多好! 在暴雨之间的间歇,烦躁异常的国王B 曾带他的六个侍卫到河边看过两次,在 第二次赶回的时候他们赶上了随之而来的暴雨。他们敲门进入了一户人家,对国王 B 来说,这绝对构成了事件。甚至,在他内心引发的风暴绝不会小于房间以外的这 场风暴。 国王B 的衣服已经全部淋湿,让国王B 更难以忍受的是,他的皮靴里面也灌进 了大量的水,让他的脚踩在一片水中极不舒服。他靠近了那家人的一个火炉,然后 脱下了他的皮靴。 屋子里的其他气味、气体都被赶了出去,一股相当的恶臭代替了它们。如果不 是被水浸泡过的缘故,这种恶臭会更猛烈三倍。 尽管如此,一个大约二十几岁的青年终于忍不住了,他从一个角落里走出来, 径自走到国王B 的跟前,火焰的颜色在他的脸上一闪一闪:你把靴子穿上,你的脚 太臭了。 ——你说什么?国王B 有些惊愕。我是说,那个青年看了看国王B 周围的侍卫, 我是说,你的脚太臭了。 ——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 那个青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肯定,你是一个大人物。可无论如何, 你的脚的确太臭了,你不应该,不应该脱下你的靴子。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因为我说实话?那个青年在这一时刻克服了自己的恐惧,你闯进了我的家里, 把我的家弄得这么臭,还要让我付出代价,哼,无论你是谁,我才不管你是谁呢! 从那个青年的家里出来,国王B 的心情比刚才更糟,六个侍卫小心地呼吸着。 国王走出那个青年的家门时,外面的暴雨依然骤烈,向外面望去,灰色的雨厚得就 像一堵墙,它堵住了国王B 的去路。国王B 在屋檐下站了好大一会儿,然后突然地 退回到屋里,用他的皮靴狠狠地向地上的血流踩去。——杀,杀,我杀了你!杀! 向雨中走上一步,国王B 皮靴上的血迹就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但他的六个 侍卫仍然能够闻到血液的气息,这气息堵在侍卫们的鼻孔里经久不散。 在雨中的国王B 没有朝军营的方向走去,而是敲开了另一家人的大门:你知道 国王B 吗? 开门的是一个七十余岁的老人。他用自己长满白内障的眼朝着国王B 的脸用力 的看着,看着。——我问你,你知道国王B 吗?知道他所建立的霸业吗?国王B 几 乎是呐喊了,可开门人无动于衷,他仍然朝着国王B 的脸看。 杀!国王B 头也不回。他朝向略远处,的一扇门,黑色的大门好像预感到了什 么,它摇晃着,发出沉沉的闷响。 ……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都毫无例外地记载了国王B 的那场屠杀。正史中略写 了屠杀的原因,只是简单地用了一句“国王B 遭到了漠视,于是大开杀戒”。野史 用故事的方式使正史中的这句话变得丰富、直接,其中以《稗史搜异》的记叙最为 有趣:国王B 找来一位商人问:你知不知道国王B ?商人说,我知道,我知道,— —那你知道他多少呢?商人回答,我知道他住在一座大房子里,长得很胖,有很多 的金银财宝,不瞒你说,我所要交的赋税就是给他的。——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商人为难了:我还知道,我还……他有权力。他离我们太远了,我们只要安分地给 他交税就可以了,至于他是什么样子还有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一个小商人,知 道太多有什么用?——那你看我像不像国王?商人大笑了起来:你?哈哈,你要被 杀头的!哈哈,我们这里除了有一支队伍曾路过之外再也没人来过我们这个镇子。 我见到的最大的官员也不过是一个县令,在我们镇里,我是最见多识广的一个。国 王?哈哈,他才不可能来我们这里呢,除非,他是一个疯子! 同样因为个人的习惯我回避对屠杀场面的描述,我讨厌任何血腥的部分,所以 对接下来的部分我要简短解说:国王B 带他满身的泥泞、狼狈以及满腔的愤怒,一 家一户地杀过去,那个上千人的小镇从此消失了,永远地,几年之后沙漠吞没了它 ;在赶回京城的路上,国王B 还因为相同或大致相同的原因,对一些村镇进行过屠 杀,不过规模就小得多了。在国王B 五十七岁的生日即将来到之时,他终于返回了 京城。 返回京城的国王B 不再是国王,他的儿子已在他率兵讨伐的时候继承了他的王 位。为此国王B 异常愤怒,他指挥他那支不足五千人的队伍进行抵抗,可很快国王 B 的队伍就崩溃了,哗变的士兵在一堆灌木丛中找到了国王B ,这是国王B 所指挥 的最为短暂的一场战争,就是算上他藏在灌木丛中的时间也不过四个时辰。同时, 这也是国王B 所经过的最为难堪的一场战争。 国王B 在皇宫的后花园里度过了他的晚年。他在中年时叫人为他绘制地图的地 方,被新国王种上了几千株松树,它们高高地生长,对国王B 来说,此地已是面目 全非,他感觉自己的生活全部被毁了,自己一直是生活在一种幻觉中。在晚年,国 王B 还改掉了穿皮靴的习惯,改掉这个习惯的原因据说是因为他儿子也就是新国王 的一句话,他对国王B 说,这么臭的脚有还不如没有好,你干吗要穿什么皮靴呢? 即使在冬天,国王B 依然要穿一双薄底的布鞋,为此他的脚趾曾被多次冻伤,可那 跟随了他大半生的脚趾溃烂的疾病却不治而愈。 在国王B 的晚年,他总是叫身边的老太监去松林和草丛间搜捕各种虫子,最让 他喜欢的是一种笨拙的、有黑色外壳的甲虫。国王B 在花园里找一块空地,让老太 监一一把这些虫子放在地上,他用一根木棍或什么把那甲虫翻过来,让它们笨拙地 挣扎,缓慢地翻身,然后国王B 再用木棍将它们一一翻过来。对于那些不听话或过 于敏捷的虫子,国王B 所要做的就是,啪,用木棍或什么插入它们的身体。 这是国王B 最后的征服。即将到来的冬天让他感到伤感乃至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