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杭州西湖,一夜春雨细无声。 雨后初晴,朝阳打着金伞,从东方海天之涯的云宫里排闼而来,催快春天的步 伐。 山色如洗,薄雾飘轻纱,绿浮宝做塔。 湖光似染,丹霞耀金鳞,翠柳吻轻波。 游人接踵不断地向着岳王庙走去。 我来到岳王庙大殿,抬眼岳飞手书的“还我河山”横匾,笔迹遒劲,墨锋有力。 匾下的岳飞塑像头戴红缨帅盔,身着紫色蟒袍,臂露金甲,足履武靴,右手握拳抚 前,左手按剑向后,胸部略侧,视线微俯,蓄短须,书生气。一看此像,就会觉得 岳飞不仅是个扬威沙场的军事统帅,而且是一个能诗善文的风雅儒将。此刻设或在 帷幄之中,胜券把握在胸,神情镇定沉着,仅在眉眼间隐隐可见无限风云。这位民 族英雄壮怀激烈、忧国忧民的内心世界,就在这一瞬间的特定神情里得到了恰如其 分的呈现。 岳飞本来如此。 八百多年前的历史烟云在我的眼前翻卷着…… 那是一个风雨如磐的年代。落后的游牧部落的铁蹄蹂躏着文明的农耕地区,多 少中原人民在金朝入侵者的残暴掠夺下挣扎着、呻吟着那是一个刀光剑影的年代。 战鼓咚咚交织着马蹄声声,刀枪叮当伴随着人在临死前的惨叫和悲喊,多少抗金壮 士血洒江河,骨埋青山让我们暂时驻足停留,掀开这页令人汗颜的历史篇章,谛听 那声令人凄绝的“天日昭昭”的仰天长啸吧! 北宋宣和七年(1125)冬,金朝女真贵族灭辽之后,率领金兵大举进攻宋王朝, 对广大汉族地区发动了掠夺战争。 黄河,浊浪排空。天空,乌云翻卷。地面,白雪皑皑。 官道上,原野上,无数金兵纵马扬刀,直扑而来…… 北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闰十一月二十五日,金兵攻陷宋都汴京(今河南开 封),异族铁骑践踏着宋朝皇宫丹墀上的玉雕盘龙,金军兵将傲视着阶下宋帝徽宗、 钦宗和百官嫔妃。 靖康二年(1127),金兵鉴于自己尚无足够力量统治整个中原地区,即在汴京 册立张邦昌为“大楚”国皇帝,建立起自己的傀儡政权以后,先后于三月二十七日 和四月初一日,分两批撤兵,掳徽、钦二帝及皇后、妃嫔、诸王、公主、宗室、大 臣三千余人,以及抢掠而来的大批金银财宝、仪仗法物、图书乐器北去,北宋玉碎 宫倾,史称“靖康之变”、“靖康之耻”。 国不可一日无君。此时,因在外地组织勤王的康王赵构,这个原本与皇位无缘 的宋徽宗第九个√L 子,作为徽宗诸子中惟一的漏网之鱼,就被历史锻造为赵宋统 治集团中最有资格做皇帝的人选,于五月初一在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即皇帝位, 重建赵宋政权,是为宋高宗,改元建炎,开始此后南宋王朝一百五十多年的历史。 南宋所居一直是半壁江山,广大的北方地区是金兵及其伪“大楚”或以后的伪 “齐”政权的占领区。而且金兵长期以来的多次南侵,使江南这个半壁江山时时刻 刻处于玉碎瓦裂的危机之中,最终沦亡于蒙元之手。 在这乱云飞渡的天幕下,“岳”字大旗迎风劲卷,岳飞纵马挺枪驰来…… 历史在造就岳飞这样的大英雄的同时,也在摧折着人的尊严,他的心灵深处无 时天刻不经受着壮志难酬的炙烤。 在岳飞的身上,我们看到他在两个战场里分心战斗。 抗金的沙场给他创造了一个历史舞台,凭着他的文韬武略,演出了一幕幕极为 壮观且令后人极为振奋的抗金戏剧。“大小二百余战,皆胜也”,到最后连金帅兀 术都不得不哀叹“自我起北方以来,未有如今日之挫衄”,金兵无不佩服“撼山易, 撼岳家军难”,甚至到了一触岳家军即溃、一闻岳家军即逃的地步。1140年的郾城 大捷之后,在开封的金帅乌陵思谋素称残暴诡黠,也不能控制部下军心士气,只是 下令“不要轻动,等岳家军一来就投降”。 在朝廷的官场里,对他完全相反。皇帝以妥协苟安为国策,使他不得“天时” ;黑暗的官场糜烂腐败,使他丧失“地利”;投降派主政,上下沆瀣一气,对他不 是掣肘,就是陷害,使他难得“人和”。他在这个舞台上扮演的是委屈、蒙冤的悲 剧角色,理性得不到发挥,忠心得不到理解。《孟子,告子章句下》中说:“故天 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 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假如苍天把抗金伟大事业的重任交付给岳飞, 那么岳飞历尽那么多的艰难困苦,最终死于冤案,并没有完成这个“大任”。是苍 天负岳飞,还是岳飞负苍天?孟老夫子,我该作如何解释? 高宗杀岳飞,难道不是自毁长城么?苍天并没有辜负岳飞,岳飞也没有辜负苍 天,难道人们从这个悲剧角色中所得到的启迪要比抗金勋业成功的正剧角色的假设 中所得要少么?苍天降于岳飞的“大任”就是精忠报国、壮志难酬的形象。要演好 这个角色,其心灵的煎熬、人格的炼化,远比抗金勋业成功者要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