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圣言就是神灵的肖像。“道”即上帝的话,就是他自身的肖像。但更多的人宁 愿跪拜泥偶,草偶,木偶,石偶,或各种人偶,而不去体察神灵在语言中的肖像— —那副隐去了肖像权的肖像。如此,《哈扎尔词典》中几代学者追踪梦,追踪消失 了的哈扎尔语,就是希望在已经碎片化的语言、在搜集消失的语言的过程中把神灵 的肖像拼贴出来。然而,语言中的神灵就是已经“解域”的神灵,语言中的神灵就 是已经隐匿的神灵,只留下其踪迹的神灵。 无处不在的图像显示着无微不至的像教。图像保持着一个民族的集体记忆。当 图像过于“巴洛克”化的时候、即风格过于繁复或高度风格化时是否也掩饰了某种 记忆,或弱化了某种教义? 西藏地域上的一些视觉符号,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含义是打开的,而更神秘的含 义对外来者一直处在密封状态。经幡的五种颜色,它们分别表征着的事物是:蓝— —天空;白——云;红——火焰;绿——水;黄——土地。而据说对应着蓝、黄、 红、绿、白五色的,是“五蕴”,即色、受、想、行、识。五色又分别表征着中、 南、西、北、东五方,还对应着天道,人道,饿鬼道,阿修罗道,地狱道“五道”! 相传这五色转化成“五佛”,分别是正知圣智——大日如来所化——色蕴,平等性 智——宝生如来所化——受蕴,妙观察智——无量光如来所化——想蕴,成所作智 ——不空如来所化——行蕴,大圆镜智——不动如来所化——识蕴。西藏的思想观 念处在感官的与意识构造的交替状态,即形象的、表象的和表征的相互转换中。此 刻你注意到一面旗帜孤独地飘扬着,这个视觉符号将自身孤立于诸事物与表象的象 征谱系之外。 西藏的宗教仪式地理学,在西藏的密宗山水表征谱系里,昆仑山为凤凰之地, 其余两大山脉,分别为孔雀之地,大鹏鸟之地。把女性解剖学上的特性转换到地貌 与地质特性上。传说西藏的地形和魔女的身躯相似,俨若罗刹女仰卧的形状。娥圹 湖恰是罗刹女的心脏,而那周围的地理,则是“功德”和“过患”兼有。他们认为, 西藏大地下横卧着一位巨大的罗刹女,罗刹女是女魔,只有用寺院、佛塔等压镇方 能平安,所以如今西藏地区寺庙的分布,都与压镇罗刹女有关。西藏寺庙分布与罗 刹女身体部位的关系有关,而引人关注的大昭寺恰好位于罗刹女胸口。 罗刹女的传说,西藏人深信不疑。西藏充满了神与魔,魔女横卧在西藏大地之 下,头朝东,脚朝西。佛教认为罗刹女是女魔,只有用寺院、佛塔等压镇方能平安。 于是吐蕃王朝统治时期,经唐文成公主占卜后,修建了十二座寺院遍布于罗刹女的 手脚、肩、肘、膝和臀部,并用白羊驮土,将她心脏处的卧城塘湖填平,修建大昭 寺和小昭寺,供奉从唐王朝和尼泊尔请来的释迦牟尼像。大昭寺位于罗刹女胸口。 在想象的宗教地理学的图景中,雪域西藏似乎是一个睡着的女子,在女子的掌心、 足心、左右肘都有大小的寺庙。这种图像中蕴藏着有关西藏建寺选址的依据。而罗 刹女或魔女,又是吐蕃关于民族起源神话叙事中的母系祖先,置身西藏,我们又处 在一种神话地理学的景观之中。 没有一种色彩孤立于五色的象征,没有一种事物孤立于五蕴、外在于五道或五 佛之外存在,没有一种事物孤立于事物自身的谱系存在,没有一座寺庙孤立于宗教 仪式的地理学想象之外。这是一片布满宗教与神话符号,洋溢着古老而新异的意义 的土地。如今,西藏的宗教仪式地理学和神话地理学是否还对人们、对整个吐蕃的 感知乃至对整个宇宙的想象发挥作用?此际,宗教仪式的地理学和神话地理学的想 象似乎在启封一直密封在各种宗教符号之中的神秘,使一个被视觉感知的世界更加 神秘。启封仅仅打开了下一层密封层。 在布达拉宫前面拍照。这个建筑是被符号化最多的景观之一。是被复制其表象 最多、被理解得最少的地方之一。是被喜爱得最多、误解最深的地方之一。这是被 伪善地热爱着、而真切地误解的地方之一。 的确,汉地没有如此繁复的视觉语言,宗教仪式地理学持续地转化着地理景观, 令古人的天地意识重新萌生:天分星宿,地列山川,气行于地,行励于天。在天成 象,在地成形,星之所临,地之所钟。 西藏是一个具有感知与意识恢复力的地方。无论你是否意识到,它都在施加着 一种启蒙。 在一家藏餐馆用晚餐的时候,东道主为人们安排了藏戏表演,我们不知道剧情, 戴着面具的表演更像是一种宗教性的仪式。或许,面具意味着非个人化的神话人物, 或某个远古的祖先的故事。面具是一种叙述话语中的修辞还是宗教之梦的语言符号? 这些对于我们,早已进入了无意识。我们此刻的观看也是一种无意识。那么多的 “集体无意识”获得了文化表象,因而西藏显得如此神秘;被压抑的是理性的傲慢 和它有限的追问,因而它显得如此神圣。 你来时带来了一种目光,以内地人的目光才会看见意外和惊讶之物;你走时也 会带去一种目光,以陌生的眼光看你固有的生活世界,它们显得如此怪异,如此没 有意义,它们在片刻之间被这一携带着雪山和寺院的目光虚无化了。我是一个“加 米”?如果你不是一个博巴,也应该是这片土地上的一个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