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刀对于孩子来说,是一件随手携带的宝物。其实,大人也很喜欢小刀,就是 因为其用途广泛,又方便携带之故。那时,在乡间没有专门的水果刀(那种双刃并 排的削蔗刀是一个例外),但切削瓜果之类,小刀足可代劳。乡间常见的是可折叠 的小刀,又多是木柄(每一把刀都有其把柄),连接铁器处包裹着铁皮。平时折叠 在木柄的刀槽里,要用时才打开来,犹如拔刀出鞘。我喜欢将小刀放在口袋里,跟 随着我四处游走,要用时就掏出来。 有一年,我迷上了“雕刻”,我仍要借助大刀、小刀之类,但仅靠家里现成的 刀具是不够的。父亲的杂物柜里有他过去刻私章的小刻刀,但我也用不上。只好利 用旧锯片自制刻刀。我将其在磨刀石上磨得锋锐,在另一头缠上旧布条,就成了一 把独一无二的刻刀。它虽简陋,却好用。 我喜欢木偶戏,并不是那些演员或布景,而是那些木偶。精雕细刻,栩栩如真, 眉眼清秀,神态生动,有的连眼睛及嘴巴都能灵活转动,远远望去,宛若活人。我 十来岁时,对木偶的痴迷有增无减。一天,我心血来潮,立下宏愿,决计要将一个 木偶戏班所需要的各式木偶如生、旦、净、丑、末诸角全凭一己之力雕刻出来。村 庄没有一个像样的雕刻师,据说化州城郊有人专事木像雕刻,神像和木偶都出于其 手。我不认识他们。只能靠自己。我甚至没有一个木偶以做榜样。唯一的模特就是 自己。为了培养信心,我曾花时间磨砺技艺。照着镜中的影像,缓慢而艰难地雕刻。 为了寻觅一段适合雕刻的木头,我尝试过不同的材料。桉树木质呈丝状,容易 开裂,苦楝木太松软,质地较差,松木及杉木质地粗犷,也不理想,荔枝木又太坚 硬,不易雕刻。倒是樟木质地细腻,软硬适中,又散发清香,是能觅得的较好木材。 坡禾林中尚有一株巨木,树干参天,虬枝如龙,遮天蔽日,在密林中如鹤立鸡群, 大有族中长者之风。树干树皮皲裂,犹如鱼龙鳞片。我不必将此树伐倒,据为己有, 只要砍伐一段枝丫,就足以雕刻出十个八个木偶了。我爬到树杈上去,骑坐在一段 粗大枝干上,从腰带上抽出大刀,向身前的那截砍去。刀不断地砍向枝干,其缺口 不断扩大,伐木声在幽静的林子里清脆而响亮。樟油的气味让人神清气爽。“咔嚓” 一声,那截枝干带着枝叶坠到地上。我截了一段粗如海碗、长逾半米的樟木段,将 皮剥离,还未等其晾干,就迫不及待地雕刻起来。 我仿佛窥见了木头里的雕像,像镜子照出了跟我如出一辙的五官和表情。我只 要将多余的木料凿掉,木偶就会脱胎而出。我想得太简单了。我根本无法将匿身于 木头中的木偶顺利而完整地敲凿出来。我手上的刻刀未能将我的意思准确地贯彻到 木头上去,不是有所欠缺,就是用力过度。我埋头苦干了五六天,尽了最大的能力, 略有小成。尽管我将木偶的头部及颈部雕了出来,并雕琢出了五官,但技艺过于拙 劣,只是按照自己的形象塑造第一件作品出来,倘若说我就是那个模样,那我也太 难看了。羞于承认这是我的作品。它五官扁平、模糊,表情僵硬,没什么生机。瞧 着长满血泡的双手,我叹了口气,将雕刻刀抛在一边。我跟木头的雕像还缺少了某 些致命的联结,或者说雕刻工作肯定有某些法则及技艺,那是我尚未掌握的。我妄 想将一个戏班子所需的木偶全部雕刻出来的万丈豪情,就像一个气球被戳穿后,很 快就瘪掉了。 那个拙劣而丑陋的木偶,我不想看到它,就弃置在杂物间里。有一天,父亲兴 致勃勃地从里面搬出来,说略为加工一下,穿上破衣服,插放在稻田里,倒可起到 稻草人的用途。那时我的兴趣转移到了刻制象棋子上,也就不管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