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终于,父亲走上了渭河的沙梁。 沙梁西边是一片片的玉米,东边还剩有两个鱼塘,东南靠沙梁的那几个鱼塘, 有的已经被填掉了,有的正在被填埋着。 推土机“突突”地叫着。我看见那个正被填埋的鱼塘,像一面镜子,被打碎了 一块,接着又被打碎了一块。 羊,这会儿幸福极了,狠狠地啃着沙梁边的青草。 父亲放慢了脚步,看着远处的鱼塘,笑了! 有二十年了吧,辉子这小子还在南照初中读书呢。 那天上午,左等右等不见这小子回来吃饭。后来问了同村的学生娃。有的说这 小子和几个同学放学后就朝南走了,可能是去鱼塘耍水了。 那个慌呀。就在前段时间,有两个邻村的小学生去鱼塘耍水,给淹死了。附近 几个村子传得风风雨雨的。 这小子不要命了! 我借了邻居的自行车,叫了他二爸,忙往河滩赶。等到了河滩,这小子和他的 几个同学也刚到鱼塘边,正脱着裤子,还没有下水。 我一声吼,辉子就呆了。他转身一看,提起裤子撒腿就跑。等我赶回去时,路 上碰到了辉子他妈。她小跑着,一路上哭哭啼啼的。 那天晌午,这小子连饭也不敢回家吃。 我想想,他也怕了,就没追到学校去告诉他们班主任。 那天晚上,这小子跪在地上,头顶了一个多小时板凳,又写了保证,我这才饶 了他。 父亲自个笑了。我也忍不住笑了。 时间过得快呀!一晃近二十年了。 没想到,这小子如今也做了教师,上次电话里还说评上了什么市里的“新秀” “骨干”什么的,也不知评那些能干啥? 日头不是很毒,但沙梁上还是热了起来。 父亲抬头看看日头,举起羊绳,又抽了一下羊屁股,摘下草帽使劲朝脸上扇着 风。 父亲的脚下腾起了一阵阵尘土。 二十年前了吧,辉子他爹那时候火气病正犯得厉害。天刚亮,我一打开门,就 看见他蹲在门口,把我和辉子他妈吓了一跳。 问他啥时候来的,他说他老早就来了;问他怎么来的,他说他走来的;问他和 谁来的,他说他一个人来的;问他家里人知道不,他说家里人不知道;问他啥时候 开始走的,他说他半夜里开始走的;问他顺着哪条路走来的,他说他先从马蓬村走 到终南镇上,再一直往西走到周至县城,再向北过渭河上的八号大桥,顺着渭河的 沙梁往东一路走过来的。 这哪里是半夜走的,这简直是不停脚地整整走了一个晚上啊!大哥! 最后问他,你这么急急忙忙赶过来,是有啥急事? 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我想看看娃,我就想看看辉子。我想娃了,睡不着,我 就起身过来了。 哎,大哥,你、你…… 他得了火气病,早就听说晚上不睡觉,到处跑。没想到因为想辉子,一个人跑 过来了,家里人起来不见他,还不急死了。 叫他坐,他不坐。带他去看辉子。 辉子还睡着呢。他走到娃跟前,左看右看,一句话也不说。 叫他吃早饭,他说不吃。他说他不饿。 我只好硬拉他坐下,他说东道西,一会儿问我这,一会儿问我那。 辉子他妈把饭做熟了,他吃了一碗饭,拿了一个馍,转身就要走。拦也拦不住。 问他去哪儿。他说回家,马上就回家。 没办法,只好送他回家。家里人说不定已经在到处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