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晃二十多年了。不知他当时沿着这沙梁,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他神经都 错乱了,竟然还记着辉子。为父母的心啊…… 夏忙时候,辉子他三哥过来,说他爹眼睛已经瞎了。大哥他比我还大一岁,不 知这些年一天天怎么熬过来的。 到了坝子头上,父亲坐下来,喘了一口气,又装上了一锅老旱烟。 他把两只鞋轮换着脱了下来,抖了抖,我看见里面有尘土“刷刷”地落下来。 他又看了看右脚鞋子上,那个大脚趾处已经戳穿的小洞。 在坝头那个小木棚里交了一块钱后,父亲和羊走在了那座简易木桥上。 看着桥下那几股黑黑的流水,父亲叹了口气。 不知怎么的,渭河这几年水怎么这么少,这么臭。 听说上游建了好几个拦水坝,两岸的造纸厂更是多得数不清。难道真的是这样? 这世道咋了?好好的渭河咋弄成这个×样了! 父亲和羊缓步在桥上走着。 突然,父亲看见了一截8 号铁丝,他捡了起来。 这么长的一截铁丝,谁丢的? 他把铁丝拧了几圈,弯成了一个环,顺手把羊绳拴在了上面,手套在环里,再 往前走。这木桥是附近的人家架的,虽说不那么结实,过个人,过个架子车,还是 蛮方便的。 下了桥,离南岸的二里多路是一片干沙滩。 沙地是松软的,父亲和羊缓缓地走着。 三十多年了! 那天的渭河水多大呀!那天我和辉子他妈去抱辉子。当时辉子刚过了百天。辉 子他娘说好是百天过了来抱。我们急啊,刚到百天就去抱了。 那天的渭河水多大呀!清早来到河岸上就喊船工。船工如果不是看我们急着要 过河,还不想撑船离岸呢。 傍晚回来时,日头正落山,刚好赶上了最后一班船,还是那个瘦瘦高高的船工。 如今渭河连船都用不上了。 一晃三十多年了。辉子的他娘他爹也老了,我们两口子也老了。哎,人就像那 庄稼,一茬一茬的,黄了不割下面的催着呢。 想想看,连朵儿都上小学了。辉子好像说是上小学一年级了。你看,孙女都当 学生娃了,咱能不老嘛…… 慢慢地,父亲看见了南岸的那片杨树林。 太阳也慢慢爬上了头顶…… 在遥远的杭州湾南岸,我和母亲通电话。 你三哥前段时间病了,刚出院,这阵子在家休养着。你爸想把你给他买的那只 羊给你三哥送去,让他喝些羊奶,身体好恢复得快些!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靠 你三哥,他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他病倒了可咋办呀! 羊,送过去了?咋送的?我沉默了一下,问。 你爸把咱家里的筐筐绑在自行车的两边,想用车子送过去,可羊乱动,车子摆 得不行。他只好牵着羊过去了。刚刚走的…… 他牵着羊过去?那要走到啥时候?等到过了渭河就晌午了。 可不?反正也不急,他慢慢走吧。赶天黑到了就行了…… 站在杭州湾畔,我眼前一片模糊。 我看见了四千里外,父亲正在牵着羊朝南一直走着,朝渭河走去…… 西崆峒——南照——韩坎——渭河,我看着父亲过了渭河,看见父亲牵着羊继 续朝前走着,富仁——黑河——终南——马蓬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