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爱孩子,是母鸡也能做的事。人不是母鸡。人应该怎样把爱的甘露播撒到那一 片片渴望爱的心田上呢? 这时候,冷酷也许常常是温情的守护神。 十二岁的权延赤还理解不了这个道理。只是凭着对父辈的信赖和已经开始萌动 的那一颍不安分的男子汉的心,他在第二天早展默默地走进父亲的办公室,接受了 父亲的又一个近乎“残酷”的决定一从即日起,到学校食堂入伙。复杂而深沉的全 部理由,父亲只甩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便概括了: “你该吃学校的食堂了。” 学校食堂的伙食费每月只有六元。平常都是粗粮,只有星期六才能吃一次镤头。 于是,从星期一开始,权延赤便开始盼着那一天的到来。到了星期五,晚上便不再 安枕,梦中也能笑醒几回。星期六早展,从来不吃早点。中午一下课,便和同学们 一起,喊叫着,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食堂。门口有老师把守,吃可以,拿走是不 行的。于是,他一手抓上三个锼头,大嚼特嚼起来。二两一个的熳头,一顿少说也 要消灭七八个。这时候,他的眼前便时常浮现出那一个个扔进猪圈的和“进贡”给 那位爷的鸡蛋。他似乎理解了,为什么那位“爷”吃了他的鸡蛋,还一个耳光扇得 他满脸是血;他觉得自己那时简直傻得出奇,不仅傻,而且十分可恶,那么好的东 西居然天天想方设法地扔掉! 好容易盼到学校放署假,权延赤以为可以在家改善一下生活了,不想,父亲又 把他叫进办公室,说我在你这个年龄,已经离家出走了,你母亲也是十三岁便参加 了革命。你这么大了,还没经过什么风雨,也不懂得生活的艰辛,你到农村去吧! “ 从此,几乎所有的假期,权延赤都是在农村度过的。 在农村,他最愿意干的活就是拔麦子和掰老玉米。拔麦子尽管极苦,但是拔一 把可以吃一口;掰老玉米就更有诱惑力了,饿了,啃一只嫩玉米棒子,又香又甜, 真是美极了。有时候,他甚至连玉米芯也嚼巴嚼巴吞进肚里。 俗话说三十里的莜面四十里的糕,十里的荞面饿折腰!“有一次,权延赤从劳 动的农村回家,七十二里地,他只吃了房东做的七两莜面条便上路了。仗着年轻, 他一口气走回家,一进门,见炊事员刚把饭菜做好。当时,在家里吃饭的有父母、 四个弟弟、两个阿姨和一位炊事员。九个人的饭菜,权延赤风卷残云一般一个人几 乎全吃光了,只剩下一点汤汤水水。下班回家的母亲见状,惊得目瞪口呆,末了, 只轻声问一句:”儿子,你不怕吃坏了胃?“即使这样,父母也没有说一句你回来 吧!” 有一年署假,权延赤所在的农村断盐。七天不尝咸滋味,直馋得他一口一口去 喝老乡家腌菜的汤。盐有了,权延赤挖来一大盆野菜,把盐压碎,细细擻在上面, 吃个精光。盐搁多了,吃完了便喝水。于是,他又一缸子一缸子地灌了一肚子凉水。 夜里,便上吐下泻,浑身浮肿,眼睛只剩下细细的一道缝。第三天头上,权延赤好 容易睁开眼,见父亲正站在床头,默默地望着他。老与少,两段物化的历史;两个 人,延续着同一条生命。于是,父子之间便有了如下的对话: —“没事吧?”——“没事。” ——“能顶过去?”——“能。” —“好样的!是我的儿子。” 说完,父亲摸摸儿子的額头,转身离开了病房…… 望着父亲的背影,两串泪珠从权延赤的眼角滚落。耳畔仿佛又响起了从小学三 年级开始,父亲就反复向他讲的那句话安贫者能成事,嚼得菜根百事可做!“ “今天,我特别感激我的父母。现在,我可以适应最艰苦的生活,就是得益于 他们当初的爱。爱有两种,一种是溺爱,一种是慈爱。所幸,我得到的是后一种爱。 不然,今天我也许会成为一个纨绔子弟!” 望着颇为动情的权延赤,一直绕在我脑海中的一些疑问明了了:如今稿酬丰盈 的权延赤外出采访,无论路之远近,无论冬寒署酷,总是以自行车代步,从不舍得 打的,朋友问及,他还一脸其挚地说是为了锻炼身体!“如与一二挚友相约到餐馆 对酌,他每毎将饭菜吃得片甲不留,还随身备一饭盒,随时准备”吃不了兜着走 “。有一次,我出外归来,开电梯的小姑娘告知曰:”上午有一人找你未遇。“我 忙问来者留名否?”小姑娘答曰:“否。此人褐衣步履、身高貌瘦,状似老农。” 我闻之一笑,心想:必是权兄无疑。问之,果然。 不浮躁、不奢靡的权延赤所以活得这样朴实,这样本色,怕是和他幼时的经历 不无关系。其实,宠不宠孩子,并不在于家庭是否富有,地位是否显赫。权延赤告 诉我,他在基层当指导员的时候,连里有一个兵,张口闭口称自己是“高干子弟”, 天老大,他老二,谁也管不了。权延赤把他的档案调来一查,原来他爸爸只是个公 社书记。于是把这个兵叫到连部,问我爸爸和我爸爸的秘书,他们俩谁大?“那兵 眨眨眼:”当然是你爸爸大啦!" “我爸爸的秘书后来已经有了警卫员,你说是我 爸爸的秘书大还是秘书的警卫员大?”“自然是秘书大了!”“那好。我告诉你, 我爸爸秘书的警卫员现在已经管着几十个公社了!”那兵闻言,呆若木鸡。 “其实,我很理解这个兵。他所以狂妄自大,就是因为他父亲从小对他娇生惯 养,肆意放纵所致。这样的人走上社会,十个有五对要擰跟头!” “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诚如斯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