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尸子云水积则生吞舟之鱼,土积则生梗楠豫樟;学积亦有生焉。“荀子曰:” 积土成山而兴风雨;积水成渊而生蛟龙。“日后的权延赤所以有些作为,实则大大 得益于他在学生时期的知识积累。 生活是一幢新竣工的楼房,最终羈于我们的房间往往有悖于我们的初衷。记得 一次朋友相聚,大家相互交换名片,唯权延赤端坐一旁,憨憨地一笑:“我是军人, 没有那玩意儿!”有人调侃曰你不用名片了。如果写信给你,想来信封上只写‘中 国权延赤,即可收到!“这自是戏言。不过,在如今的作家圈儿里,权延赤说不上 妇孺皆知,也称得起名传遐迩了。然而,他当初的志向却不是从文。 这从他高中毕业报考的专业可见_ 斑:北京工业学院自动控制系。诸君切莫小 看了这专业,它属尖端学科,端的了得!据说和卫星、导弹、航天飞机一类的玩意 儿有关。那时权延赤心高气盛、“野心”勃勃,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在专业上有所建 树,和钱学森那样的大科学家齐名。大学毕业后,他应征入伍,满以为自己是一匹 骏马,可以有一块纵辔驰聘的草原;自己是一只雄鹰,可以有一方展翅翱翔的蓝天, 不想文革“风暴中,担任省委书记处书记的父亲被打翻在地,从此,权延赤在政治 上被划归了另册,那一块萆原,那一方蓝天便似乎渺茫了。 他成了“勤杂工”:接兵、送兵、买器材、下农田,带宣传队,就是始终不能 接触业务。搞数理化比不得挥文弄S ,长期荒废再想捡起来就难了。权延赤心急如 焚,又无可奈何,只好借酒浇愁,吟诗解闷。光阴荏苒,一晃就是几年。这一曰, 在军里打杂的权延赤从床底下拉出纸箱子,从里面翻出大学时的课本《高等数学》, 翻开书一瞧,不由得浑身冒汗,血往上涌。想当年,老师在黑板上写ft,粉笔还没 来得及放下,他的答案已经出来了。可如今,连积分和微分的符号都分辨不清了。 当年雄风今安在?一腔抱负付水流。想老权,也是刚烈一条好汉,念及于此,竟禁 不住泪如雨下,大放悲声。哭了一会儿,心中郁闷仍不得解,于是找来一只蓝边白 瓷大海碗,一碗一瓶汾酒,一口气连灌了三大碗。扬手将碗摔碎,接茬儿又大哭起 来,直哭得星月无光,大地神伤。 战友们闻讯赶来,见老权一身酒气,满脸泪水,忙把他送到卫生队。这时候, 酒力发作,权延赤已是吐得天翻地覆,晕筆然、茫茫然,有如腾云驾雾,脑子一片 空白。冥冥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冲着他的耳朵喊权延赤,我告诉你!酒精只烧数学脑 袋,不烧文学脑袋,你写东西吧!“这是谁?康处长。对,就是他,军宣传处处长。 好几次,见到自己心灰意懒,他总是很真诚地说小权,你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 应该振奋起来,别的事你自己无法把握,写写东西总是可以的吧!" 这声音,在权延赤的耳畔一直回响了一夜。 两天后,权延赤摇摇晃晃地被几个战友架回宿舍,一想,自己才三十多岁,还 得好好活呀!对,写东西!可是,“文革”浩劫,找本书学习又谈何容易?费了好 大劲,翻箱倒柜才找到一本马烽的小说集。这本书没头没尾,中间也有一些被撕去 派了别的用场,只有(韩梅梅》一篇是完整的。小学课本里收有这篇小说,那时权 延赤读它没用二十分钟。这次,却以异常虔诚的心境重新读了几十遍。琢磨它的谋 篇布局、起承转合、语言特色和思想的发展脉络,一句_ 句地抠,一字一字地想。 读第一遍时,似乎读懂了;可是读到第七八遍又糊涂了;读到二三十遍时突然茅塞 顿开,觉得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他长叹一口气,把书一扔,道我也能写!“ 为了能有一段较完整的时间,他想到医院做痔疮手术。掌刀的这位大夫原在外 科,因为业务上没有大的长进,便另辟蹊径,到外面学习了一段时间,回到医院挂 出了肛痿科的牌子,正想找人试刀,不想权延赤主动送上门来。那大夫检查后说你 这痔疮不开刀也行,开刀也可。“见老权有些犹豫,他怕好不容易送上门来的病人 跑了,便大谈了一通儿自己医术的高超。不想一旦操刀,那手实在不听使唤,手术 做得颇不成功。整整十多天,权延赤只能成天趴在床上,不能仰面躺下。于是,他 就任思想有如脱缰之野马,专心致志地构思起小说来。 回到部队,他利用病假的时间,关上门,铺开稿纸,写下了小说的题目:(新 来的女大学生>.写了撕,撕了写,整整两个月,头发不剃,胡子不刮;饿了,煮一 把挂面,渴了,喝一碗凉开水。直写得昏天暗地,脸如青灰。小说写好后,他仿佛 大病一场,一胜络腮胡子长得老长,远远望去,犹如刺猬一般。 “新娘”要“出嫁”了,却不知“婆家”在哪儿。部队在山西,于是他就想当 然地在信封上写上了“太原《山西文学> ”几个字。稿子寄出后,权延赤坐立不安, 茶饭不思,像是待决的囚犯在等待法官的宣判。他实在觉得每待一分钟都是一种煎 熬,便向副处长简杰要求到内蒙古出差。正好内蒙古有一桩公务,副处长问:“你 的身体能成吗?”“成!”权延赤点点头,巴不得马上离开这个既可能给他带来失 望也可能给他带来福音的地方。他巳经把自己人生的希望和寄出去的那篇小说紧紧 地联系在一起。 五天后,在内蒙古的权延赤接到了简副处长的电话,那充溢着喜悦与其诚的声 音,权延赤永生也不会忘记。 “小权呀,太原给你打来一个电话。听说你写了个小东西?”副处长故意伴顿 下来,权延赤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是福?是祸?他只觉得周身的血流加快, 声音颤抖是吗?“”马烽要见一见你,叫你去,你去不去?“副处长又故意卖了一 个关子。权延赤真想冲着话筒大喊一声,忍了又忍,才以颤抖的声音回答说:”那, 那我就……去呗!“”好。我们巳经研究过了,同意你去,你就买票从内蒙古直接 去太原吧!不过,我告诉你,到了太原,去找《汾水> 编辑部,而不是什么《山西 文学>.啧,啧,哪里有什么《山西文学> ,若不是邮递员负责任,你那搞子可就成 了没娘的孩子喽!“ 放下电话,权延赤找出一瓶汾酒,就着半个干熳头,美美地喝了一顿。随后, 星夜南下。没买到卧铺,他一天一夜没睡觉,到了太原仍然精神焕发,只觉得天也 高了,地也阔了,连街市上的一张张陌生面孔,看上去也叫人想乐出声来。 找到(汾水> ,编辑部主任李国涛首先接待了他,电话就是他受马烽的委托打 给部队的。他虽然只有四十多岁,看上去却像个敦厚祥和的长者。戴一副深度的近 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他在对权延赤的小说作了一番夸奖后,领他去见当时的 (汾水> 副总编西戎。西戎个子不高,四方脸,听说眼前的这个青年军人是权延赤, 便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十多年了,没读过这样的小说了,写得好,有人物,有性格。 “权延赤恭敬而又茫然地点头,实在说,那时他还头一次听说”人物“”性格“, 根本不懂其在文学创作中的含义。 最后见的马烽。对于马烽,权延赤可说是仰慕已久。当他以教徒“朝圣”般的 心情走进这位著名作家的办公室时,站在眼前的马烽朴实得竟如一位老农:他趿拉 着一双老头鞋,衣服敞着,上面似乎还有几块饭嘎巴。见到权廷赤,不等李国涛介 绍,便上前一步拉起他的手说小权呀,好汉不挣有数钱。“当他听说(新来的女大 学生〉是权延赤的处女作时,异常高兴小权,你的第一篇作品就写得这样好,这样 有深度,实在不容易!你有前途,将来会有出息。” 一老一小,相对而坐,谈得颇动感情。听权延赤简单讲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后, 老作家默然良久,颇为动情地说了一番话:一个人不能向社会提出非分的要求,却 应该尽其所能为社会多作点贡献。只有这样,人的一生才能充实和富有。人要把命 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把握住命运的舵轮,你就是遇到再大的不幸,也不会痛苦 和委屈得无力自拔。 和老作家握别时,权延赤眼里已噙着泪花。 1976年10月,以显著的位置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