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活中有些事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比如有些人,本伪善得很,只因为工于心 计、精于应酬,便博得了一个好名声;另外一些人,则因为活得本色,活得真实, 不以虚伪自欺,不以假面示人,敢说敢做,敢怒敢骂,结果便落下不少诽言。权延 赤即属后一类,以至一位对权延赤颇有成见的女记者在结识权延赤以后,竟不无伤 感地说权延赤其可怜因为“这么一个真诚的人,却有那么一些人总在背后诋毁他!” 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古今皆然。好在权延赤活得洒脱,常言说不遭人妒是庸 才,遑论区区几句流言?这年头,要想不在人前遭人妒,背后被人说,只有一条路, 无所作为自甘平庸,舍此之外别无他途,可权延赤偏偏又是那么一个名声赫赫、著 述甚丰的人。 自然,权延赤也有他的毛病。比如,酗酒。酒本是好东西,实乃聪明人的天才 创造,它象征快乐,亦体现忧愁;能排解寂寞,更能给人幸福;是文学艺术的诱因 和媒介,使人生诡奇美妙,多姿多彩。因此,但凡舞文弄墨者大都与它有些缘分, 适量独饮或对酌原无不可,只是老权经历坎坷,告别仕途后,便以酒为友、嗜酒如 命,三天一大醉,天天有酒意;醉了便不免失态,即便不酩酊无状,“出言不逊” 的时候也是有的。有时,便不免伤人。 那一次,某刊物创刊。出任该刊主编的是一位名气颜大的作家。他拿走了权延 赤一部中篇小说,却迟迟未能发出。另外一家刊物拟用,权延赤几次去索稿未得, 有些急了,便压下火气打电话给那位作家。电话是作家夫人接的,告之曰:作家正 在睡觉,请过一会儿再打来。到了下午,略带酒意的权延赤又拨通了电话,作家夫 人先问:“你是谁?" ”权延赤。“”他睡觉呢!“一句话,又把权延赤拒之于千 里之外。什么睡觉,分明是不接我的电话。老权不由怒火中烧,对着电话筒,叫着 这位作家的名字,脱口便骂出一句不便行诸于文字的脏话。挂断电话后仍余怒未消, 又写了一封措辞激烈的信向这位作家”讨战“:你有什么了不起!叫你一声作家是 给你一点脸!不要以为写了几本破书,便立了空前绝后的大事业。你忙我更忙,老 子桌子上业余作者的犒子,够你看一年! 其实老权本是挺谦虚的人,和朋友相聚,很少听到他去贬低什么人;谈到某人 某人,他也总说这个有才气,那个小说写得不同凡响。但是,你不要目空一切,老 子天下第一。尤其,你不要贬低别人,炫耀自己。“仰山尘不让,涉海水难为”, 况且,你还没有那么大的道行呢? 一次,老权与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同居一处,这作家一口气抱回来十几本书, 文艺理论、小说、诗歌,政治、经济,无所不有。老权便搭讪道:买了这么些书? 那位作家感觉良好地点点头,然后颠显博大地问你都看过一些什么书?“”没看过 什么。“光中国的经史子集便浩如烟海、汗牛充栋,一个人即便终其一生,也不能 涉猎其万一,从这个意义上说,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不想,那作家闻言不 屑地摇摇头广你这人不灵,什么书都没看过!”那神态、那语气,一下把权延赤激 怒了,道:“既然这样说,我老权倒要摆个‘擂台,与你比试比试。”接着,从我 国旧石器时代的三个时期的代表文化,历数到夏、商、周;从秦统一中国,历数到 清王朝的灭亡;并对这其间的重大历史变革,说得头头是道;继而话锋一转又谈起 世界历史来你知道古代日耳曼人建立过哪些国家?封建制度在西欧是怎样形成的? 中国与拜占庭帝国有过什么来往?斯特凡大公有哪些历史功绩?什么是英法百年战 争?什么叫罗马式建筑和哥特式建筑?什么是骑士文学、域市文学?“开始,那位 作家还摆出一副迎战的架势,后来便露出惊讶的神气。权延赤长出一口气,道还比 试什么?宗教、艺术、外语、数理化?你提个头,我全奉陪那位作家这才知遒平时 不显山不露水的老权不能轻视,须刮目相待。 倘据此说老权是个好张扬的人則又大谬不然矣。吾与之相识数载,过从甚密, 但直至近日与之对酌,方才知晓两件事,算是填补了我认识史上的两项空白:权延 赤曾两次救人于“水深大热”之中。1974年夏天,他出差到长沙,和在长沙工学院 读书的弟弟结伴到浏阳河中去游泳。来到河边,忽听一女大叫:“有人溺水!”他 急步如流星跑过去,见无一人上前搭救。其实,倘渔船上有人向溺水者伸一竹竿, 溺水者便可无恙。权延赤頭不上生气,甩掉衣服,一纵身跳入河中,在弟弟和闻讯 赶来的一个班解放军的协助下,将在河中心的溺水者拖上岸来。那是一名男孩,看 上去有十七八岁,此时,已气绝而亡,他的姐姐在一旁哭得昏天黑地,权延赤须眉 倒竖,怒不可遏,冲围观者破口大骂:“见死不救,你们他妈的是人吗?一条人命 啊,眼瞅着完了,天理难容,日后叫你们不得好死!”正骂得兴起,弟弟拽了拽他 的衣角,说哥,算了吧!这条河年年淹死几十个,没有人救的!“”怎么,这里的 人良心都叫狗叼去吃啦?“”唉,他们迷信,怕救了溺水人不吉利!“权延赤听罢, 愕然无语,再一看四周围观的人,_ 个个表情木讷,不由长叹一声,拂袖而去。去 年他回兰州探亲,一天早展跑步回来,父亲见他浑身透湿,便问广怎么了?”“到 湖里救了两个人!" 权延赤淡淡地回答。父亲听罢,”噢“了一声。原来,他跑步 路经兰州军区大院后面的公园时,见有母女俩先后落水湖中,除一老头大声吆喝了 两声”救人“外,余下的人,散步的悠然自得,拉二胡的有板有眼,打太极举的依 旧一招一式毫不马虎。因为有了上次的经历,权延赤径自跑了几步,跳入湖中将母 女俩先后救出。那母女俩上来呕了几口水,便双双在展风中瑟瑟发抖。权延赤见她 们巳无生命之虡,说了一句赶快回家换换衣服吧,免得冻着!”便转身离去了。 遗憾的是,老权两次救人都未曾遇见记者,莫说记者,连_ 个“跟踪追击”的 热心肠都没遇到。不然,当地报纸上少不了会有一条“毛泽东思想奏凯歌,解放军 勇救落水人”的新闻。一切好像都理所应该,没有人唏嘘不止,没有人追根寻源, 就连权延赤早把这两次“英雄壮举”抛之脑后,不是那次我们对酌时仗着酒力,不 是说到人心不古、世风曰下的社会现象,说不定会在他记忆的仓库里“捂”出毛来。 总而言之,老权是个挺不错的人。尽管他有他的弱点,比如前头讲到的酗酒, 并且酒德不好,酒后无状。又比如仕途不通之后,时时生出放纵自己的想法:要不 就轰轰烈烈,不然就痛痛快快……这使我想起诗仙太白翁的一句名言人非尧舜,谁 能尽善?" 一个人只要他能对自己忠实,对别人也不虚伪就足够了! 权延赤就是这么一个人。 不过,生活有时对老权也实在不公平。比如,许多写毛泽东的影视作品都大量 使用了他作品中的故事和细节,难以计数的书报杂志更是在既不跟老权打招呼,又 不付老权稿酬的情况下转载、改编了不少他的作品。老权没看到的从不过问;看到 了,也只是豁达地一笑。因为他觉得,毛泽东是属于全国人民的。只要有助于人们 认识和理解毛泽东,他个人受点损失算不了什么。可是,因为李银桥反复叮嘱有些 史实和对话要尊重已然发表过的作品,不要千人千话“,他的作品中才有至多不过 百分之五的内容,属众所周知的史实,和别人一样,却居然引发了一场纠纷,陡然 增加了老权的许多烦恼,还被一些好事者添油加醣、传了个沸沸扬扬。好在老权活 得坦然、洒脱。不然,非被压趴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