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昼短夜长的冬季,地处高纬度的“安宁之国”瑞典因为经常千里飘雪而越发 宁静。但是每年从10月份开始,因为诺贝尔奖,这个国家都会成为世界瞩目的焦点。 特别是12月10日前后的一个星期,在它的首都斯德哥尔摩举办的诺贝尔奖颁奖庆典, 既隆重又盛大,早已成为全球每年一度最有影响的文化盛事,令人向往。2012年10 月,随着瑞典学院宣布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不仅中国文学纠结了数十年的梦想 终于变成了现实,而且中国人也终于可以满怀自豪地去参加并见证那里的颁奖盛会 了。十余年来我给莫言编辑出版过很多种图书,包括他获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的《 蛙》,因此也十分荣幸地受到瑞典学院的邀请,前往斯德哥尔摩见证了莫言领受诺 贝尔文学奖的全过程。 从20世纪80年代初期步入文坛,到今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莫言在文学道路上 跋涉了三十余年。如今,虽然每天都有高效的国际航班,但人算不如天算,一场突 如其来的大雪使这次前往斯德哥尔摩的旅程变得出乎预料的不易。 12月5 日,莫言和陪同他前去领奖的夫人、女儿、表弟一行四人从北京起程。 我和同样受到邀请的陈思和教授从上海出发,搭乘的是芬兰航空公司的班机,需要 在芬兰首都赫尔辛基转机。从上海至赫尔辛基有7400公里,经过十一个小时飞行, 我们的航班于当地时间下午三点二十分抵达赫尔辛基机场。这时我们才知道北欧从 头天晚上开始一直在下大雪,飞往斯德哥尔摩的班机全部延迟。我们只好在候机楼 里等待。六点三十分左右,航班信息电子屏上突然显示我们要转乘的航班被取消了。 我赶忙到登机口去询问,被告知斯德哥尔摩机场因为大雪已经关闭,准备前往那里 的乘客可以先到机场旅馆住下,次日早上再来机场等候出发。正在用磕磕巴巴的英 语向机场工作人员询问该到什么旅馆、怎么前往,莫言的女儿管笑笑忽然出现在我 面前。一问,方知他们四个人并没有直飞斯德哥尔摩,他们也需要在此转机,而且 要换乘的航班和我是一样的。我告诉笑笑,天公不作美,大伙只能到机场旅馆暂住 一晚了。然后,我随着笑笑来到候机室一角,见到等在那里莫言和他的夫人一行。 当时,莫言戴着黑色鸭舌皮帽、身穿蓝灰色羽绒外套,他的夫人也是一身朴素装扮, 若非相识,你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准备前往斯德哥尔摩去领受诺贝尔奖的著名作家。 既然不得不在赫尔辛基滞留,我们便准备前往机场指定的旅馆。我们先是赶到 托运行李提取处,找到我们的行李。因为我们几个人都是第一次在国外遭遇到这种 情况,对赫尔辛基机场又不熟悉,等我们几经周折来到机场外的候车场,时间已是 晚上七点多。被大雪滞留的旅客在候车场排着长龙,等候开往旅馆的班车。地上的 厚雪泛着白光,冷风刺骨,而班车却迟迟未到。于是,我们想到了出租车。问了问 出租车司机,路程不远,而且可以用银联卡支付车费。我们便叫了三辆出租车,不 到十分钟就给送到一家名叫兰塔斯皮的机场旅馆。 那家旅馆的大堂并不宽敞,总台紧邻酒吧,逼仄的空间里早已挤满等待入住的 滞留旅客。我和笑笑、陈思和老师排进长队,等着办理入住登记;莫言夫人和他的 表弟在一边人稀的地方守着行李。莫言则坐在人群旁边的酒吧台阶上,低着头,耐 心地等候。旅途劳顿和意想不到的滞留,并没有让他产生半点焦躁,尽管按照行程 安排,第二天他还有一场记者见面会要参加。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整个神态让 我不由得联想起我老家那些朴实的、很少被人在意的乡亲。长队缓慢地向前移动, 等轮到我们办理好入住登记,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左右了。 按照古代东方人的思维,在奔赴圣地的旅途中,最好能在靠近目的地的某个地 方暂作停留,焚香沐浴,澡雪精神,以便怀着纯净虔敬之心进入圣地。如今茫茫瑞 雪将我们滞留在距离目的地不远的赫尔辛基,这又何尝不是一桩契合古代精神的巧 合呢?快九点钟的时候,我独自来到大堂酒吧,要了一杯红酒,找了个人少的角落 坐下来,一边啜饮消解旅途劳乏,一边品味着什么是天意。 隆冬季节的北欧长夜真的格外漫长,下午三四点钟天黑,第二天早晨九点来钟 才会天亮。但是因为遍地白雪,即使在夜里,窗外也会泛着白光,仿佛天色已经蒙 蒙发亮。按照计划,第二天早上五点起床,用完早餐;然后,六点二十分我们在旅 馆大堂会齐。旅馆门外的雪地里,等候机场大巴的人已经有很多。虽然寒气凛冽逼 人,但为了早一点赶到机场,大伙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二十多分钟后,大巴终于 驶来。经过一番混乱的拥挤,我们才全部登上了挤满旅客和大小行李的车厢。半途 中,大巴又在一个站点停下,让另外一拨人挤上来,车内的空气顿时憋闷起来,但 没有人抱怨。车里拥挤的景象,跟《围城》里方鸿渐他们奔赴三闾大学途中所乘的 那辆车绝对可有一比。好在没过多久,赫尔辛基机场就到了。 机场大厅内,芬兰航空公司办理登机的柜台前面,人山人海,大部分都是昨晚 被大雪滞留的旅客。有几个驻赫尔辛基的新华社记者早已在此等着采访被大雪滞留 的莫言。这几个热情的记者对赫尔辛基机场可谓了如指掌,他们拿着莫言一行四人 的护照,快速从电子柜台帮他们拿到了登机牌。陈思和老师和我拿着护照在电子柜 台试了试,没有成功,只好到办理托运的柜台前去排队。陈老师很快也拿到了登机 牌,办好了行李托运。莫言一行四人的行李也很快办好了托运手续。我却和很多人 一样,不幸再次被滞留下来,机场工作人员给的理由是航班不足,后面的航班时间 尚未确定。于是,莫言、陈思和等人乘八点的航班先飞目的地,我则只好继续耐心 等待。十点钟的时候,下一班飞往斯德哥尔摩的飞机才安排好。我办好登机牌,接 着等待。候机楼外面,大雪依然纷飞飘舞,远处是一派白色茫茫的世界。但无论如 何,斯德哥尔摩真的不远了。 下午一点十分左右,我乘坐的航班终于起飞了。本来我一直以为,从赫尔辛基 飞到斯德哥尔摩大约需要一个小时,但从起飞到抵达连半个钟头都没用掉,整个航 程简直就像一个陡峭的抛物线。 乘坐机场地铁快线,二十分我就到了斯德哥尔摩市区。出了火车站,我坐进一 辆出租车。司机是个老头,问清楚我要去的地方后,便跟我攀谈起来。得知我到斯 德哥尔摩的目的,老先生一下子来了兴致。他告诉我,他以前是个中学讲师,不仅 知道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是中国人,而且还读过一点莫言的作品。他说,莫言 这个作家跟以往的得主不太一样,莫言写出了底层老百姓是怎么想问题、怎么生活 的。一进城就遇到这样一个谈话对象,加上沿街成堆的白雪、扑鼻而来的清冽空气, 让我一下子对斯德哥尔摩产生了浓浓的好感,在赫尔辛基机场滞留造成的烦闷也顿 时烟消云散了。 大约用了一刻钟,出租车把我送到了斯德哥尔摩老城区有名的格兰德宾馆。那 座宾馆的外形犹如一座大城堡,隔着一片水面与瑞典王宫相对而立;宾馆的窗台上 摆着圣诞常青树,上面挂着仿佛永远不会融化的白雪。历年诺贝尔奖的获得者和他 们的家属以及随行嘉宾来参加诺贝尔奖盛会都是在此下榻。宾馆大堂的左侧设有诺 贝尔嘉宾接待处,柜台上摆着不同版本的《阿尔弗雷德·诺贝尔传》,柜台旁边的 一个大纸箱里放着本届各项诺贝尔奖宣传海报。两位诺贝尔奖基金会的女士在柜台 后面热情地接待来宾。在领取诺贝尔颁奖周活动入场券的时候,我环顾大堂,恰好 看见身穿黑色外套的莫言。他已经参加完诺贝尔奖活动周的第一场活动——在瑞典 学院举办的记者见面会,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当时,他正准备去接受诺贝尔基金 会官方网站的采访,陪同他的是做过很多部中国电影翻译的瑞典人秦碧达女士。跟 他们两位打过招呼,望着在灯光温馨的大堂里穿行或逗留的来自不同国家的客人, 我一下子意识到诺贝尔奖活动周真的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