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母亲每次回旧家,都会黯然神伤,所以每次我都挽留她住在我这里。半个月前, 为了准备即将来临的四门考试,我临时抱佛脚地集中复习,母亲为了我有个安静的 环境,看电视连声音都调得很低……于是考前三天,我决定搬到旧家去闭门复习。 旧家因为是我装修的,每一个细节都很熟悉,加上需要复习的题量巨大,所以 整个人完全处于紧张忙碌的入定状态,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时间伤感的。 这样的醒来温书,饥来用饭,困来倒头即眠地过了两天,临考前一天的时候, 书也温得心里有些笃定了,前两日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这一松不要紧,耳朵竖起 来,读书声稍停的间隙,忽然发现窗外的人声车声、楼上楼下人语狗吠的背景音的 衬托之下,屋子里远非一片寂静。有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的三个音源,此起彼伏地 传递出心跳般的喧响。 是三只钟表。 一只老式的小型座钟,上海牌的,父母结婚时候的纪念,多年来一直不紧不慢 地走着,陪伴着二人相濡以沫的婚姻历程;一只我上大学时候买的小闹钟,有点时 尚的银色,可惜总是慢,父母一直舍不得扔;还有一只,是宜家最便宜的闹钟,绿 色表盘,走得很准,可惜外壳过早脱落了一块,使得电池有些松垮了,母亲于是在 松垮处挤进一枚曲别针。 三只钟表,像三位音乐人,用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奏一支精准的曲子。 嘀嗒声里,我的思绪回到一九九二年。 父亲九二年做过心脏瓣膜置换手术,换上了金属瓣膜之后,每当我坐在他身边, 如果我们都处于安静状态,就会听见他的心脏位置,发出这种类似钟表的嘀嗒之声。 最初听见,我感到新奇;继而感到担忧;后来就渐渐习惯了。 如今我一个人,坐在家里的餐桌旁边,听着这些似曾相识的心音的交响,不知 不觉以目光做笔,在父亲习惯坐着的那张餐椅的周围,缓缓地,勾勒出,一个空空 的轮廓。 临近三月下旬,心里就隐隐地,开始觉得不踏实。 正值季节交替,乍暖还寒,一日之内,可以经过春雪、春雨,可目睹冰雪掩映 蓓蕾琼枝,又可于数小时之中,眼见冰消雪融。 那天清晨上班时候,才一下车,立即感到雨丝拂面,仰头望天,天空湛蓝高爽, 流云薄如轻纱,随风渐行渐远。回首而望,红日东升。于是一面迎风西行,一面在 心里默默忆起那句“东边日出西边雨”来。 中午休息时候,匆匆乘地铁直奔雍和宫附近小店,购得纸钱莲花等物。肩挎的 黑包里面,藏在最深处的,是不薄的一本书,名为《死者》。 下班路过一十字路口,正遇红灯。等待时候,细审那座有如不明飞行物的建筑 ——外形略似章鱼,通体仿佛由无数巨大的银色铆钉焊接而成,外立面洞开了三五 个横向椭圆的窗口,有如精灵的眼。据说这座建筑的设计理念是“水、火、冰”, 想到古代印度哲学中构成世界的“地水火风”概念,这里已占据两个。 回到家就与母亲通话,商量清明扫墓的具体时间。母亲说是按照老例,清明之 前十天之内,都行的。我于是手捧台历,在几个日子下面,打上了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