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山的人各色各样。但一个陌生男人可能还是引起她注意,而她的注意力在他 身上显然很停留了一会儿。这个男人说不上褴褛,但显然不光鲜,甚至和光鲜根本 不搭界。没有惯常所见游于户外者全副武装的冲锋衣登山鞋,甚至德国生产的拐杖。 也不是上班族的穿着。没发胖,表情沉着,没有年龄感。是的,他的双手应该揣于 裤兜里,步子轻快,几乎没有随身携带的明显东西。也无游客用于拍摄的任何器材。 就这个男人的敏捷、精悍,像是有过军队经验,但从目光散漫和双手插兜的松弛来 看,又没有军人明亮的一律性。穿着衣色接近深重但又不达深重的色度,总之没什 么特别可说。单身出门,不是游客,也不是回家归途中的本地人。 什么人? 在海南有句人人爱说的俗话:罪犯不在海南,就在来海南的路上。天涯海角, 只是陆地地理的一个说法,且是古人的,现代人的罪犯为何如此没有想象力,把海 南岛的天涯海角当天边?谁知道呢。反正人们都那么说。 这里不是海南。这个男人显然不应是罪犯。不谨慎,有种不加保护自己的倾向。 和所有单身出门的外地人不同,尤其是专业化程度的游客。他们太懂得避开危险了。 而他很可能非但不避,更有一种亲近的兴奋,并要马上上前的拥抱感,几乎不作任 何尝试去改变、躲避危险的方向。这种冲动与近乎鲁莽,这种似乎希图粉身碎骨的 浓烈急躁,又使观察者陷入推断的另一端:从这个方面讲,此乃真正的亡命之相, 亡命之徒。——这样看来,却像个罪犯了,或者未来即将成为罪犯。她留心观察陌 生人,甚至在其不知不觉走上悬崖边的时候,可能会大声喝住他。鬼知道,那人是 不是故意装作没发现是悬崖呢?寻死,故意走过去的?舍身崖下,这样的人,似乎 在山上不是初次见到。 机会从来是给她这样的目光和头脑准备的。现在,她拥有着山,也享有这里的 来人。观察来人,并在脑子里毫无用处地一一分析判断,在她应该是一种奢侈的休 闲。那个陌生男人是这些来人中的一个。她一时无法推断。而深究其理,执著求索, 又并不符合她这样的人的脾性,只两会儿工夫,她就忘记了他,加入到对别的来人 以及对这座谜一样的山峰每时每刻因雾不同光线不同而时时不同的兴趣之中了。 有时候,她应该恍惚觉得她是和山生长在一起的,而且还要以连自己也不知道 的想象,继续生长成令人兴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