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明朝正统年间,太监王振擅权,朝政黑暗,国防力量一落千丈。早年被朱元璋 逐之北部大漠的蒙元瓦剌也先部落乘势崛起,其控制地域西迄阿尔泰山,东达鸭绿 江边,成为全蒙古的大汗。也先极为骄横,屡次南侵,铁蹄所至,剽掠人畜,“草 房焚烧,人迹萧疏,十室九空”。为了抵御他们的南下侵扰,明朝曾于北部筑有 “九边”,即现今仍存于世的明长城。然而,真正的御敌长城在于民心和国势,而 此时的明王朝,民背日众,国势已弱。 尽管正统皇帝朱祁镇雄心勃发,和王振率五十万大军出北京,过居庸关,入大 同城,威风八面,依然抗击不了瓦刺剽悍铁骑的进犯,惨败于土木堡,而且正统皇 帝被俘,史称“土木之变”。当时的景象是“官军人等死伤者数十万”,败兵裸袒, 争竞逃逸,“相蹈籍死,蔽野塞川”。 这时,京城天空愁云密布,地上人心涣散,眼看明王朝就要重蹈南宋亡国的覆 辙。时势造英雄,一向以“社稷安危为己任”的他,毅然告别刚丧的母亲之灵,急 赴京城,力撑危局。 当时,朝廷精骑劲旅尽丧土木,北京城里疲卒羸马不足十万,带甲能战者十不 存一,所以人心惶惶,“群臣聚哭于朝,不知所为”。翰林侍讲徐有贞急忙跳出来 道:“臣夜观天象,稽考历数,北京天命已去,只有迁都南京,方可保无虞。”一 时间,满朝文武守战信心动摇,皇太后及摄政郧王朱祁钰也似乎觉得只有南逃这一 条路可走。在这个关键时刻,七十八岁的礼部尚书胡淡第一个站出来说:“当年永 乐皇帝定都北京,又将陵墓建在这里,是不想让子孙南迁的。”胡漤话音刚落,便 听到一声狮吼:“主张南迁的应立刻斩首!” 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以兵部左侍郎代理部事身分参加朝议的于谦出班大声抗 言:“京师,乃天下根本,宗庙、社稷、陵寝、百官、万姓、币藏、仓储都集中在 此。在这国家危难时刻,如果京师一动,人心即散,大势尽去。难道宋朝南渡的历 史教训我们忘了吗?如果我们弃守北京,敌人长驱直入,很快山之东西,河之南北, 就不再是我们大明所有了。” 他的正确意见,得到了吏部尚书王直、内阁学士陈循的支持,徐有贞不敢争辩。 皇太后命当殿太监金英把徐有贞叱出,下定抗战决心,并任于谦为兵部尚书,总领 北京战守重任。 从八月二十一日受命兵部尚书,到十月初瓦剌军队大举进犯的一个多月时间里, 于谦和主战派官员一起,刷新内政,整顿军队,识拔文武官员,加强关隘防守,分 遣诸将率兵二十二万阵于京城九门,自己则“率无士卒,躬擐甲胄”,“以示必死, 泣以忠谕三军,人人感奋,勇气百倍”,把官员军民中的惊慌混乱改变成同仇敌忾、 共赴危难的激昂。 十月初,瓦剌也先的剽骑悍军再卷狂飙,蹄踩白羊口,刀击紫荆关,直破京卫 之险,汹涌而至北京城外,列阵于西直门下。同时,把土木之俘正统皇帝朱祁镇放 置在德胜门外的空房内,作为要挟明朝新君和大臣们的人质。刚刚被守臣拥立不久 的景帝朱祁钰和部分廷臣一再动摇,意欲以重金与也先媾和,赎回朱祁镇,便派人 征求于谦的意见。 此刻,于谦正浑身披挂,身先士卒,在德胜门朝城外的朱祁镇涕泪誓师。他对 来人说:“今日只知道有军旅,他非所敢闻”(《明通鉴》卷24)。他的坚定态度, 使景帝放弃了幻想,君臣协调一致挫败了也先的讹诈阴谋。 十月十三日,天寒,降雪,又大风,忽而雷电降雨,也先率兵发起总攻。于谦 坐镇德胜门,先派骑兵佯败诱敌万余追击,继以神机营的火铳、火炮齐发,再使石 亨所领的伏兵突起夹击。一时之间,德胜门外杀声震天,惨叫连连,也先骑兵被打 得大败,素有“铁元帅”之称的瓦剌骁将、也先之弟孛罗和平章卯那孩亦中炮而死。 此后,他又率军先后在西直门、彰义门与也先展开激战,使也先受到重创。经过一 个多月艰苦卓绝的抗战,终于击败瓦剌军队,使得明王朝转危为安,他成为名副其 实的“救时宰相”。对此,谈迁《国榷》第32卷有论:于公以一书生,砥砺狂澜, 屹然不动,坐使社稷,危而复安,观其分守九门,移营城外,坚壁清野,以挫贼锋。 而丧君有君,庙算无失,专意战守,罢诎和议,计擒喜宁,芟除祸本。故能返皇舆 于绝漠,正帝座于黄屋。谋国之善,古未闻也。 于谦把思绪拉回现实,眼光朝四周扫视过去。 刑场太荒凉了,满眼的断垒残墙,荒草杂砾,乱纷纷地躺着、立着、耸着,凄 凉可怖。到处无声无息,笼罩着一片神秘的寂静,行刑的官员和刽子手们也都无声 地等待着那开斩的“午时三刻”。 他禁不住朝天空大声喊叫:“你们都死了吗y ”你们现在朝堂之上论功颁赏, 还是在暖阁之中举杯相庆y 石亨、徐有贞、曹吉祥,你们的对手在喊你们呢,你们 沉默吗?但是,我不沉默。你们懂得我的心思吗?在五天之前“夺门之变”那夜的 火光里,你们瞧不见我的心思。今天,在旷野之中,你们该瞧见我的心思了吧。你 们别怕,因为悲剧已经铸定。然而,你们也不要太高兴了,因为事情并没有就此划 上句号。 他再一次朝天空大喊:“你们都死了吗?” 然而,万籁俱寂,没有回声,他的声音像被这片无边无际的旷野吞噬了。 一阵长久的令人恐惧的死寂。 他开始感到孤寂。尽管刚从牢里被押出时,那一同受刑的王文不堪冤愤,,激 辩不止,他笑着劝导王文:“这本来就是石亨他们的意思,你抗辩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他现在这种孤寂的环境之中确实有些悲怆。他不怕死,但这样沉寂、荒凉的 世界,他从未见过。他此前仕途曾有两次冤难:一是二十四岁赴京殿试时,因“策 语伤时”,遭亲贵大臣所忌,他从会试第一名被压制为三甲九十二名,只放任都察 院山西道监察御史,做一个正七品的监察官;二是四十九岁遭太监王振迫害,投入 死牢,在山西、河南两省百姓一万人赴京上书和两省藩王(晋王和周王)上疏争救 下,才降职处理。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产生过今天这样的孤寂心绪,虽然,十 里之外的地方就是繁华的京城,但毕竟远在十里之外。而这里,没有阳光,太阳似 乎羞愧于见这个英雄的冤死,只是发出灰蒙蒙的哀鸣——北风起兮乌云翻卷,他深 深感到:这里没有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