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月十五日。 “天哪!”布克哈特祷告似地叹道。真是再奇特不过了。他听到他妻子的闹钟 铃响了,就奔上楼梯。 玛丽·布克哈特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就像一个刚从恶梦中惊醒过来的人那样, 眼中带有惊吓和不知所措的表情。 “嗳哟!”她的丈夫刚一进屋,她就叫了一声。“亲爱的,我刚做了一个最可 怕的恶梦,好象是一场爆炸……” “又来啦?”布克哈特并不很同情地问道。“玛丽,真是怪事!昨天一整天我 都觉得不大对头,而且——” 他就把地下室其实是个铜盒和不知道是谁按照他那艘船作了个模型这两件事讲 给她听。玛丽起先是有点诧异,接着感到惊恐,随后,显出又想抚慰又不大自在的 神情。 她说道,“亲爱的,你敢肯定是这样吗?因为我上星期才把那个箱子打扫出来, 我倒没瞧出什么来。” “绝对肯定!”盖·布克哈特说。“昨天咱们把电灯弄坏了之后,我把那个箱 子拉到墙边,站在上面装上新保险丝,后来——” “什么情况之后?”玛丽不仅是惊恐了。 “咱们把电灯弄灭了之后。你知道就是楼梯口那个电灯开关卡住了。我到地下 室去——” 玛丽在床上坐起来。“盖,开关没卡住啊。昨天晚上我亲自把灯关上的。” 布克哈特两眼瞪着他的妻子。“我敢肯定你没关过灯!走,咱们去看一眼!” 他满有把握地走到楼梯口,戏剧性地指着那个昨天晚上他拆下来还垂在那里的 坏掉了的开关…… 可是那个电灯开关跟平时一样,并没坏。布克哈特怀疑地按了一下,楼上楼下 堂屋里的灯都亮了。 玛丽面色苍白,心神不安,撇下他,自己下楼到厨房准备早餐去了。布克哈特 久久站在那里,瞪着电灯开关。他的思维活动已经超过怀疑和惊恐的地步,简直停 顿了下来。 他处在一种麻木的内省状态中刮胡子,穿上衣服,吃早饭。玛丽一直没打扰他 ;她温柔而体贴,在他离家前吻他一下。接着他就一声不响地去赶公共汽车。 米特金小姐坐在接待处那儿,打着哈欠,向他打个招呼。“早上好。”她昏昏 欲睡地说。“巴茨先生今天不来上班。” 布克哈特刚想说点什么,又止住了。她不会知道巴茨先生昨天也没来,因为她 正在撕去她的台历上六月十四日那一张,露出六月十五日那张“新的”。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茫然盯视着早上来的邮件。这些信件虽然 都还没有打开,可他已经知道工厂推销公司的信封里是一张两万呎新隔音瓦管的定 单,凡贝克父子公司的信封里是一张索赔单。 过了很久,他才迫使白己把邮件打开。果然不出所料。 午饭时,布克哈特在一种十分紧迫感的驱使下,让米特金小姐轮班先去吃饭— —昨天那个六月十五日,是他先去的。她去了。看起来好象对他那种死乞白赖的劲 儿,有点困惑不解,而这却一点也没影响布克哈特的情绪。 电话铃响了,布克哈特心不在焉地拿起听筒。“康特乐化学公司市内办事处, 我是布克哈特。” 电话里说了一声“我是斯万逊。”就不吭声了。 布克哈特殷切地等待回话,可是没有反应。他又喊了声,“喂?” 还是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斯万逊心灰意懒地问道,“还没出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斯万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你昨天就跟我来了这么一套,你— —” 对方嘶哑地说:“布克哈特,哦,我的老天,你还记着,你呆在那儿别走—— 我过半小时就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要紧,”那小个子兴高采烈地说。“等我见到你再跟你详谈。电话里别再 说了——也许有人在监听。等着我。喂,等一下。你是不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 “嗯,不是,米特金小姐可能——” “真他妈的。喂,布克哈特,你在哪儿吃午饭?那儿菜好吗?热闹吗?” “嗯。还可以。水晶咖啡馆,离我这里只有一个路口——” “我知道那个地方。过半小时在那儿见吧!”电话挂断了。 水晶咖啡馆里不再粉刷成红色了,可是依然热得很。他们增加了电视音乐节目, 其中掺杂着商业厂告,播的是冷饮和“马林”牌香烟。“它们都经过特殊消毒,” 广播员用愉快的声调说。还有一种布克哈特从来不记得听说过的巧克力可口酥。但 是他很快就把这些都听够了。 他在等待斯文逊到来时,一个夜总会卖烟卷的姑娘穿着玻璃纸裙,从饭馆那头 走过来,手里端着一个盛满红纸包装的小糖块的托盘。 “巧克力可口酥甜又蜜,”她一边朝他桌子走来,一边喃喃说。“巧克力可口 酥比蜜还要甜!” 布克哈特一心在等待给他打电话的小个子,没有理会她。但当她把一把糖果撒 在他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冲顾客微笑时,他瞥了她一眼。立刻就转身盯视着她。 “咿,这不是瞿恩小姐吗,”他说。 那个姑娘把装糖的托盘掉在地上了。 布克哈特站起来,关心地问姑娘,“您不舒服吗?” 但是她一溜烟跑掉了。 饭馆老板用怀疑的目光瞪着布克哈特,他又坐回在椅子上,装出一副无所谓的 样子。反正他没侮辱那个姑娘,他心想,尽管玻璃纸裙子下面光着两条大白腿,她 也许是个受到严格训练的姑娘吧:她错把他当成调戏她的人了。 真莫名其妙。布克哈特很不自在地皱起眉头,拿起菜单。 “布克哈特!”一个人用尖嗓音在轻轻喊他。 布克哈特吓了一跳,抬头从莱单上端望出去。那个名叫斯文逊的小个子紧张地 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布克哈特!”小个子又轻声说道。“咱们快离开这儿!他们现在要抓你呐。 你要是想活着的话,就赶快走吧!” 跟这个人也没什么可争论的。布克哈特朝那位走来走去的经理抱歉地苦笑一下, 就跟着斯文逊出去了。这个小个子好像知道该朝哪儿走。一到大街上,他就揪住布 克哈特的胳臂,匆匆拉他朝街尽头走去。 “你瞧见她没有?”他问道。“那个叫霍思的女人,在电话亭里呐?相信我, 她能在五分钟之内把他们都叫来,所以咱们得加快脚步!” 尽管大街上到处是人群和车辆,可谁也没注意布克哈特和斯文逊。天气凉飕飕 ——不管天气预报是怎么说的,布克哈特觉得这简直不像六月而更像十月的天气。 他感到自己像个傻子,跟在这个发疯的小个子后面。躲开“他们”,可是往哪里走 呀?这个小个子可能有点疯疯癫癫。不过他本人确实害怕了,而恐惧又有传染性。 “打这儿进去!”小个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这是另外一家餐馆——说真的,倒更像个酒吧间,是布克哈特从来没光顾过的 二流场所。 “一直穿过去。”斯文赴小声说:布克哈特像一个听话的小孩,侧着身子从许 多桌子当中穿过去,一直走到餐馆的那一尽头。 这家餐馆是L 形的,直角形门面朝着两条街道。他们从旁门走出来,斯文逊冷 冷地回头看一眼那个起疑的餐馆会计,就穿过大街朝对面人行道走去。 他们来到一家电影院的门廊下,斯文逊的表情开始变得不那么紧张了。 “把他们甩掉了!”他轻声庆幸说。“咱们差不多到那儿了。” 他到售票处买两张电影票,布克哈特就跟在他身后走进去。这是周末的日场, 所以场内几乎是空的。银幕上传出枪声和马蹄声。一位靠在光亮的铜挡杆上、孤零 零的服务员看他们一眼,又转过头去厌烦地瞧电影。斯文逊领着布克哈特从铺着地 毯的大理石台阶走下去。 他们来到休息厅,里面也是空荡荡的。有一个门上写着“男厕所”,另一个门 上写着“女厕所”,还有一扇门上用金字标着“经理室”。斯文逊在门口听一听, 轻轻开门,把头伸进去瞧一眼。 “没事,”他用手比划着说。 布克哈特跟着他穿过一间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朝另一扇门走去,那也可能是个 盥洗室,因为门上没有标记。 可那并不是个盥洗室。斯文逊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往里面看看,然后打手势 叫布克哈特跟他一块儿进去。 原来是一个金属墙壁、灯光挺亮的隧道。他们站在中间,隧道空荡荡地向两边 展开。 布克哈特惊讶地张望着。至少有一件事他知道而且知道得很清楚。 泰勒顿市地下从来没听说有这样的隧道。 隧道那端有间屋子,里面放着一些椅子和一张书桌,还有一个像电视屏幕的东 西。斯文逊气喘呼呼地颓然坐在一把椅子里。 “咱们在这儿可以呆一会儿,”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们不再常到这儿来 了。他们如果来了,咱们会听见的,可以藏起来。” “谁呀?”布克哈特问。 小个子说,“火星人!”他说这个字时嗓音都劈了,好像快断了气似的。接着 他用凄凉的腔调说:“嗯,我想他们是火星人。不过,你也可能是对的,你知道, 自从他们抓住你这几个星期以来,我有许多时间来思考,他们也可能不过是俄国人 罢了。可是——” “你从头说一说。谁抓住我了。什么时候?” 斯文逊叹口气。“这么一说,咱们还得从头说一遍。好吧,差不多两个月前, 你半夜到我家来使劲敲我的门。你被人痛揍了一顿——都吓糊涂了。你求我救救你 ——” “有这么回事吗?” “当然你对这事一点也记不得了。你听我一说就会明白的。你灰溜溜地说了一 连串关于你被捕和受到威胁,你妻子死而复生,还有其他许多胡言乱语的话。我以 为你疯了。可是——你知道,我一向对你很尊敬。你求我把你藏起来,而且你也知 道我有这间暗室。这间屋子只能从里面锁上。我亲自装的这把锁。于是咱们就进去 了——只是为了让你满意——大约午夜时分。其实也就是咱们走进去一刻钟或二十 分钟之后,咱们俩人都不省人事了。” “不省人事?” 斯文逊点点头。“咱俩一块儿。就好像让一个沙袋猛击了一下似的。听着,昨 天晚上你是不是又碰上了这样一回事?” “好像是的。”布克哈特没把握地摇摇头。 “当然是了。咱俩后来又突然一块儿醒了过来,你就说你要给我看点好玩的东 西。咱俩就走出去买了张报纸。报纸上的日期是六月十五日。” “六月十五日?那不是今天吗!我是说——” “你说的对,伙计。总是今天!” 这需要时间来细细琢磨才能领会透。 布克哈特惊异地说,“你在那个暗室里藏了多少星期?” “我哪儿能说得清楚?大概四个或五个星期吧。我记不清了。每天都一样—— 总是六月十五日,我的房东吉弗太太总在扫前门的台阶,街上拐角报摊上的报纸总 是同样的大标题。伙计,这简直让人感到单调。” 布克哈特想出一个主意,斯文逊不怎么同意,但还是接受了,两人就一起朝前 走。他就是这种类型的人,总是跟着别人走。 “这太危险啦,”他焦虑地嘟嚷道。“要是有人来了,怎么办?他们会发现咱 们,那就——” “咱们有什么可损失的呢?” 斯文逊耸了耸肩膀。“这太危险啦,”他又说一遍,但还是跟着朝前走了。 布克哈特的想法非常简单。他只确信一件事,那就是这条隧道一定通往什么地 方。火星人还是俄国人,奇异的阴谋还是疯癫的幻觉,泰勒顿市到底出了什么事, 总得有个解释,而隧道的尽头就是寻求答案之处。 他俩慢慢往前走,走了一里多路才开始看到尾端。他们还算幸运——至少没有 人在隧道里发现他们。但是斯文逊说过,只在某个规定的时刻才有人使用这条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