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集市结束以后,集市头领带着他的随从来见我。在当上王后以前,我就认识他。 “我来找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王后,”他这样说。 我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我之所以来,是因为你很聪明,”他接着说。“在你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光 靠盯着一滩墨水,就找到了一头迷途的骡子;后来你出落成一位大姑娘,又从镜子 里找到那个失踪的婴儿,那时,他已离他的母亲很远很远。 你了解许多秘密,能看见看不见的东西。王后……“他问,”那些山民们为何 惶惶不安?明年不会再有春季集市了。邻国来的游客越来越少,几乎快没了,森林 里的山民差不多都走光了。后年如果还是这样,我们都会饿死的。“ 我命令女仆把镜子拿来。那是一面背面镀银、很朴素的圆玻璃镜。我用一块麂 皮把它包起来,放到一只匣子里,再把匣子藏在我的寝宫。 她们把镜子举到我面前,我就盯着镜子看:她已经十二岁了,不再是小孩,皮 肤略嫌苍白,眼睛、头发黑得像煤炭,嘴唇红得像血,还是离开城堡时的那身装束 :一件宽松上衣,一条裙子,但衣服上已经有了许多破洞和补丁,外面罩了件皮袍, 那双纤细的脚没有靴子,就套着两只皮袋,再用皮带扎紧。 她站在森林里,身旁是一颗树。 我注意地看着,用我的心灵之眼,我看见她在一棵棵树丛间缓缓侧身移动,轻 快地走,一跃而过,轻轻慢行,像一只野兽,像一只耗子或一条狼。她在跟踪什么 人。 他是一个修士,穿着粗麻布衣,光着脚丫,脚上长着粗糙坚硬的癣。他的胡子 和剃光一圈的顶发已留到了一定长度,头发一直没剪过,胡子一直没刮过。 她藏在树后偷看他。终于,他停下来准备过夜,动手生一堆篝火,在地上铺嫩 树枝,敲碎一个知更鸟的鸟巢,以它来引火。他的长袍里藏了一只火绒盒。他在打 火镰上敲打燧石,火星终于烧着了火绒,树枝燃起了篝火。 他找到的鸟巢里有两只鸟蛋,他大口吃起来,不等烤熟,就那样生吃。他那么 魁梧,这点东西根本填不饱他的肚子。 他就站在那儿,站在火光里,她从她藏身的地方走出来,蜷缩在篝火的另一边, 眼睛盯住他。他咧开嘴笑,仿佛他已有许久没有遇见另一个人类。他招手请她过去。 她站起身来,绕过火堆来到他那边,在一臂距离外静候。他手伸进摸麻布长袍 里,终于找到了一枚硬币,一枚很小的铜钱,朝她扔了过去。她接住铜钱,点点头, 朝他靠近。他解开腰间的带子,掀开长袍。他体毛浓密,像一只狗熊。她把他推到 长着苔藓的地上。她一只手犹如爬行的蜘蛛,在他浓密的体毛里缓缓爬行,终于靠 近他的阴茎;她另一只手在他左面的乳头上划圈。他闭上眼睛,伸出一只大手在她 裙子里摸索。她把嘴移到她刚才戏弄的那只乳头上,她光滑雪白的皮肤压在他黝黑 多毛的躯体上。 她用牙狠狠咬住他的胸部。起初,他睁开眼睛,随即又闭上,她就喝起血来。 她跨到他身上,喂他喝血。她这么做的时候,从她的大腿间流下一道细细的黑 血…… “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游客赶出我们的小镇?森林里的人到底怎么了?” 集市头领问道。 我用麂皮盖住镜子,告诉他我会亲自出马解决这件事,让森林再度恢复安宁。 我必须这么做,尽管她令我害怕。谁让我是王后啊。 换作一个傻女人,她会径直走进森林,想法抓住那个畜生;可我已经犯过一回 糊涂,不想再错第二次。 我稍微认得几个字,就花了些工夫浏览古书。我还花了些时间咨询一名吉普赛 妇女。她宁肯途经我们的国家翻山越岭到南方去,也不愿穿过那片森林去北方或西 方。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凑齐必备物品,终于,第一场初雪开始下了起来,万事齐 备。 我浑身赤裸,孤身一人来到宫殿最高处的一座塔楼上,那是一个露天的所在。 寒风刺骨;我的胳膊、大腿、胸脯上渐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带去一个银盆和一 只篮子。我在篮里放了一柄银刀、一枚银针、几把钳子、一条灰白色的长袍和三只 青翠欲滴的苹果。 我把东西放到地上,一丝不挂地站在塔楼里,在夜空下和劲风中俯身跪倒。但 凡有人发现见我这样站着,我一定会挖掉他的眼珠;实际上,并没有人监视我。一 朵朵白云倏地穿过天际,先是遮住娥眉月,随即,云开月出。 我抓起那把银刀,在自己的左臂猛挥——一下、两下、三下。鲜血流到银盆里, 在月光的映照下,鲜血红得发黑。 我又朝盆里添了些粉末,粉末原本藏在我脖子上挂的那只小瓶里。那是一种褐 色灰尘,由晒干的草药、一种特殊的蟾蜍皮和一些其他东西制成。粉末令血液变稠, 也防止血液凝结。 我一个接一个拿起三只苹果,用我的银针轻轻刺破苹果的表皮。然后,我把苹 果放到银碗里,让它们静静留在那儿,与此同时,今年头一阵鹅毛小雪慢悠悠地贴 到了我的皮肤上,贴到了苹果上,落进那盆血水里。 拂晓时分,天空放亮,我套上那件灰长袍,从银碗里用银钳子夹起三只苹果, 一个接一个放到篮子里,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苹果。除了一些形似铜锈的黑色残渣, 银碗的表面上没留一丝我的血液或褐色粉末的痕迹。 我把银碗埋到泥土里。然后,我朝苹果念了一道咒语(就像从前我站在桥边对 着自己念过一道咒语),快瞧啊,这些苹果一下子变成了世上最美丽的苹果,不用 怀疑;苹果皮上那层深色的红晕是新鲜血液那种温暖的殷红。 我拉下长袍的帽兜遮住我的脸,又随手拿了些丝带和漂亮的头饰,把它们搁在 柳条篮里的苹果上方,独自一人走进森林,来到她的栖身地:一座高耸的砂岩峭壁, 峭壁四周有许多深邃的岩洞,要走好久才能走到洞穴尽头的岩壁。 峭壁地表布满树木和大圆石,我悄没声儿地在树丛间行走,尽量不去触碰树枝、 踩踏落叶。我终于找到一个藏身之所,一边耐心等候,一边留神观察。 过了几个钟头,几个侏儒从岩洞前面的洞穴里爬了出来。他们是丑陋、畸形、 多毛的小矮人,是这个国家的古老居民。如今,你难得有机会见到他们。 他们消失在树林里,谁也没有发现我,虽说其中有个矮人曾停下来,对着我藏 身的那块岩石撒尿。 我耐心等候。再没有矮人从洞里出来。 我来到洞口附近,哑着嗓子,朝洞里大声吆喝。 她从黑暗中现身,赤身裸体,独自一人。她朝我走近,我掌上的金星丘位置的 那道疤痕隐隐作痛,有节奏地悸动。 她,我的继女,这会儿已经有十三岁的样子,除了左胸上有条青紫色的疤,她 雪白的肌肤完美无缺,毫无瑕疵。那条疤是很久以前她被剜去心脏时留下的痕迹。 她的两腿间被黑色的污渍弄脏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隐身在长袍里。她露出饥饿的样子,贪婪地望着我。 “姑娘,卖丝带喽!”我用嘶哑的嗓音说,“漂亮的丝带,可以给你扎头发用……” 她笑着朝我招手。一股强大的吸力;我手掌上那道疤把我往她那里推。我做了 我事先计划好的事,可我做得比事先计划的更自然:我丢下篮子,像个卖杂货的老 太婆一样发出一声尖叫。我故意装成那样,然后,撒腿就跑。 我身上的灰长袍同森林一样颜色,我走得很快;她没来追赶我。 我一路返回宫殿。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没有亲眼看见。就让我们来猜想一下吧,白雪公主一脸沮 丧、饥肠辘辘地回到洞口,瞥见我掉在地上的篮子。 她做了什么呢? 我乐于这么想:她先把玩一会儿丝带,用它们扎了一对蝴蝶结系住黑鸦鸦的头 发,把丝带围住苍白的脖子,要不,缠绕在纤细的手腕上。 接着,出于好奇,她掀开布料看篮里还有什么;她一下看见了那三只苹果,红 艳艳的苹果。 它们发出新鲜苹果的香气,当然喽;它们也发出鲜血的气息。而她饥肠辘辘。 我猜想她拣起一只苹果,把它压在面颊上,用肌肤体会那种凉爽光滑。 随后,她张开嘴巴,狠狠咬一口苹果…… 等我回到寝宫,那颗和苹果、火腿、香肠串在一起吊在房梁上的心脏,已经停 止了跳动。那颗心静静地挂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我再度感到 了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