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一年冬天,地上积起一层皑皑白雪,迟迟不见融化。大伙急切地盼望春天快 点到来。 来年的春季集市规模略有扩大。来赶集的山民虽说人数不多,不过好歹有了一 些,而且,来自森林另一边国度的游客也陆续出现了。 我发觉来自森林岩洞的那些野蛮的小矮人也来赶集了,想用便宜的价钱买下碎 玻璃片、水晶块和石英石。他们用铜币付钱——不用怀疑,这是我的继女白雪公主 的战利品。当他们来货摊一带买东西时,镇上的人纷纷奔回家中,出来时带着他们 的幸运水晶石,还有少数人带来整片的玻璃。 我一转念,真想把他们处死,却还是没有下手。只要那颗心依旧寂静无声、一 动不动、冷冰冰地挂在我寝宫的横梁上,我就很安全,那些森林里的居民也就很安 全,推而广之,那些镇上的居民也就很安全。 在我生命的第二十五个年头,也就是我继女白雪公主吃下毒苹果的第二年,王 子来到我的宫殿。他身材高大,有双冷淡的绿眼珠,皮肤是山那边的人的浅黑色。 他和很少几名随从一道骑马过来:这些人足以保护他,又不至于让另一位君王, 比如我吧,会将他视为一种潜在的威胁。 我是很实际的人:我想把我们两个国家合并在一起,我想起从森林一直蔓延到 南边大海的那一大片国土,我想起我那位留胡子的金发爱人,他死了有八年了;到 了晚上,我便去了王子的寝室。 我不再是天真幼稚的小孩了,尽管我以前的丈夫,那个一度是我的国王的那个 人,才是我真正的初恋情人,随他们怎么去说吧。 起初,王子显得很兴奋。他命我除去衣衫,要我站到敞开的窗前,离火炉远一 些,我的皮肤渐渐变得像石头一样冰凉。接着,他让我仰面躺下,双手交叠在胸前, 睁大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头上的房梁。他命令我别动,尽量屏住呼吸。他恳求我 什么也别说。他分开我的双腿。 随后,他进入我的体内。 他开始在我体内抽动,我发觉自己抬高臀部,开始配合他的动作,不断旋转, 不断挤压。我口中发出呻吟。我难以自禁。 他的阴茎从我体内滑出来。我伸手去碰,一个纤细光滑的小东西。 “求你了,”他低声说,“千万别动,也别说话。躺在那块石头上就行,那么 冰冷,那么美丽。” 我照做了,但他已经失去了那种令他显得男子气的冲动;不久,我就离开了王 子的寝室,脸上依旧沾着他的泪痕,耳边依旧回响着他的咒骂。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领全体随从离开了。他们骑着马朝森林前进。 这会儿,我想象着他的跨部,想象着在他纵马奔驰的时候,他的阴茎准有点泄 气。我想象着他灰白的嘴唇紧闭着。我想象着那一小队人马穿过森林,终于来到由 玻璃和水晶堆成的我继女的那口石头棺材前面。那么白皙,那么冰凉。玻璃底下, 是她一丝不挂的身体,还没有一个小姑娘那么大,毫无生气。 在我的想象里,我几乎能感觉到他裤子里那玩意儿一下子变硬了,幻觉中,他 又欲火中烧,气喘吁吁,嘴里念念有辞,庆幸自己交上了好运。我想象着他跟那些 浑身长毛的小矮人讨价还价——答应用金子和香料跟他们交换躺在水晶棺材底下那 具娇小的尸体。 他们是否欣然收下那笔金子?要不,小矮人抬头望一眼马背上他那些随从,他 们手持着利剑长矛,就意识到自己别无选择。 我不知道。我没在那儿;我没用水晶球占卜。我无法想象…… 一双双手扒开压在她冰冷的身躯上的一堆堆玻璃和石英。一双双手抚摸着她冰 冷的脸蛋,一双双挪动她冰冷的胳膊,欣喜地发现那具尸体仍旧富有生气,无比柔 软。 他可是当着他们的面占有了她?或者,在占有她之前,他先把她搬到了一个隐 蔽的地方? 真不好说啊。 她喉咙里的那块毒苹果是不是被他颠了出来?要不就是在他猛烈冲撞她冰冷的 身躯时,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微启两片朱唇,那些发黄的尖牙凑到 他黝黑的脖子上,象征生命的鲜血淌进她的喉咙,冲掉了那块有毒的苹果,我自己 的苹果,我亲手配好的毒药? 我只能去猜想,真相我无从知道。 我只知道这个:深夜,她的心脏再次勃勃跳动,把我惊醒。咸咸的鲜血从屋顶 上滴到我脸上。我从床上爬起。我的手火烧火燎地疼,仿佛拇指根撞到了岩石上。 外头响起砰砰的敲门声。我有点害怕,可我毕竟是王后啊,我不会把恐惧流露 在脸上。我打开房门。 先是他的随从闯进我的寝宫,举起利剑和长矛,把我团团围住。 随后,王子走进来,在我脸上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最后,她走进我的寝宫,此情此景,令我想起我刚当上王后她还是个六岁小孩 那会儿。她一点也没变。根本没变。 她把串着她那颗心的麻绳拉下来,一颗接一颗摘掉晒干的花楸浆果,剥掉大蒜 头——经过这么多年,大蒜头早就干瘪萎缩了;然后,她拿起她自己那颗扑通扑通 乱跳的心——一个小东西,不见得比一头乳羊或母熊的心更大——鲜血溅满了她一 手。 她的指甲准是和玻璃同样锋利:她敞开前胸的衣服,用手指甲划破那道青紫色 的疤。她的胸腔裂开一道口子,忽然张开了,里头没有血。她舔一下自己那颗心, 血流到她手上的时候,她把那颗心放回胸腔深处。 我看着她这么做。我看着她再次合上胸部的肌肉。我发觉那道青紫色的疤消失 不见了。 王子显得很关切,用胳膊搂住她的脖子。他俩并肩站立,若有所待。 她冷冷地站在那里,唇上依旧留着死亡时的死灰,尽管如此,他的欲望却不减 分毫。 他们告诉我他们决定结婚,两个国家从此真的合而为一。他们告诉我,举行婚 礼那天,我将和他们在一起。 这个地方渐渐变得很热。 他们对我的臣民说了我许多坏话;用一点点真相来给许多谎言添油加醋。 我被关在宫殿底楼的一间石牢里,整个秋天,我一直待在那里。今天,他们把 我带出牢房;他们剥掉我身上的破衣烂衫,把我洗干净。接着,他们剃光我的头发, 又用鹅油摩擦我的皮肤。 他们把我带走时,天上开始下雪——两个男的抓我的手,两个男的抓我的腿— —将我摊手摊脚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冬至来赶集的众人面前;随后,把 我带到这间焚烧炉里。 她没有笑话我,没有嘲弄我,也没有说一个字。她没有讥讽我,也没有转过脸 去不看我。她只是望着我;有那么一会儿,我看见她的瞳人里映出了我的影子。 我没有大声尖叫。我不会遂了他们的心愿。他们可以夺走我的肉体,而我的灵 魂和我的故事却只属于我自己,并将伴随我一同死去。 鹅油逐渐在融化,我的肌肤上闪出点点光泽。我该一言不发,我不该再去想这 些。 我该去想她脸蛋上那片雪花。 我这么想:她的头发,像煤炭一样黑;她的嘴唇,像血一样红;她的皮肤,像 雪一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