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今天的晚饭很丰盛,有面包、洋葱、莴苣、小萝卜,还有奶酪和酒。吃完晚饭 我们便开始起程。从我家到远处的山丘要经过好多弯弯曲曲的公路,加起来约有12 英里,正是这些小路,把高原地带的村庄同干线公路联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四通八 达的公路网。这些高原的山村,都有着音乐一般的名字,什么金斯顿溪谷、莱特波 山庄、澳尔居斯熔岩,贝布尔尼水湾……这些美妙的村名加在一起,简直是一首旋 律逐渐加强的田园交响曲,直到澳尔居斯山地,乐曲达到最高潮。我们登上了布尔 比特山峰,来到了世界之巅。 我们停住车,从车里爬出来,就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路上我们看到的村庄, 个个死气沉沉,可这里却完全是另一种景象,我们从一个山谷往下看,山下一片灯 火。不难看出,一片密集的灯光,准是一座村庄,它们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迪丁佛和 望北里城。我们站的地方,没有灯光,没有喧嚣,而自然光线笼罩着一切。 一轮皓月在南方的天空上撕开一片白云,把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这里的一切 是那样的沉默,那样的寂静。我从车上拿出了双筒望远镜,对着山下的村庄扫视, 寻找着我家房屋的微光。黑暗的树影和闪光的路灯帮我找到了它。突然,我的目镜 上微光一闪,那张照片上似乎关着的窗户发出一缕银色的光线,是对我们身后月光 的反射。我觉得这是一种信号,但这信号代表什么意思,我却不得而知。 我转过身向车走去,可是车不见了,麦克也走了。我想一定是刚才那缕闪光刺 瞎了我的眼睛,但是脚下的山丘却仍然可见,一轮皓月悬挂在空中。 接着,月亮和天空也变了。月亮变得扁平起来,它上面的圆锥形火山和其他山 脉似乎都消失了,天空变得更加黑暗,陡峻的山脊显得更加苍白,而我,却好像被 嵌在一张废了的天文照片的底片上一样。 当我正在惊异之际,只见一群人从我们刚才开车的路上走过来。这条路不知道 什么时候形成了一条白垩石的山间小路,从西面的山野到东面的河口,整条路上刻 满了难以修复的伤痕,它蜿蜒崎岖,盘旋在高原山脊之巅,似乎是最初迁徙的人们 赶着他们的羊群、牛群在这里审慎地选择定居地点。但是,由于这里的土地太贫瘠 了,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居住。 从西方走过来的人群,由于月光洒泻的大地的衬托,他们的面孔显得黝黑而不 可辨认,他们正无声无息地向我走近。 当他们从黄昏的夜色中出现时,我看见人数很多,我本能地退缩到路边的一个 山楂树篱笆旁,继续观察。我发现在人群中间还夹杂着不少车辆和其他机器,都按 着一定的步调静悄悄地移动着。当队伍的第一排人走近我时,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一 个庞大的大篷车队,走在前面的是头人,在他后面,队伍顺着绿色的公路一直延伸 到眼睛看不见的地方。 伴随着他们的机器,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有汽车、卡车和一些在农村不难找到 的机器,如收割机、棉花捆包机等,还有一些机器可就不寻常了,如大吊车以及其 他一些通常不会移动的东西也在其中,就像混凝土的潮水一样从我身边流过。 这不可思议的人潮和机器的潮流稳健地、无休止地向前流动,从我面前由西往 东流动。铜盘似的月亮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使他们的面孔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我 看到的似乎是一条又粗又黑的游动着的长龙。 好像在一种麻木的状态中,我一直凝视着这支队伍。很久以后,我忽然发现这 些机器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它们越变越大,越变越复杂,有些机器我见也没见过。 人群也在变,虽然变化不是那么大。他们的步履变得更加整齐,一边走一边有力地 挥动着手臂,我想他们一定都穿着统一的制服。在队伍当中,有几个人一直在跳舞。 队伍变得越来越粗,整个山野都被这流动的暗影所淹没,黑暗中清晰可辨的人 群在塔一般的机器下缓步徐行。我们头上的月亮一直静悬在空中,自然界的一切都 显得那样的安详而庄重。 上星期发生的事使我对这个我赖以生存的世界感到特别亲切,目前我周围的环 境对我也十分合适。我的堂弟从欧洲回来,游览了各种壮丽的景致,其中包括火山 堆,这些火山都是人类在地球上出现以前逐渐形成的,我们把它叫做“西西里宝石 山”。对于这些地球表层的巨大凸起,麦克很有研究。伟大的利埃尔曾把火山描写 成时间长河的纪念碑,给欧洲人民留下很深的印象。 虽然我不能完全相信麦克对“西西里火山”的描述,但对时间的长河我却怀着 极大的尊敬,我现在站立的山岗就是一个最好的佐证。我经常躺卧的澳尔居斯山丘, 土地贫瘠,在它的下面,有数百英尺深的白垩石,都是由数量极其巨大的甲壳变成 的,它们曾经是活着的生物,现在却长眠子地下,成了神圣的时间的见证。就是这 些东西使利埃尔和他的后继人达尔文改变了主意。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在这荒凉的山地上散步,品尝着空气的甜美,回味着我短暂 一生中的欢乐。我并不想考虑那两个一直令人困惑的问题:地球的形成过程和人类 思维的形成过程,因为人的思想是完全有能力更好地解释和描述地球的。 现在,这些过程正用一种新的,但不完全是奇怪的方式在得到自我证明。啊, 也许是奇怪的,但不管奇怪不奇怪,反正我们对这种方式较为熟悉。 在某种程度上,奇怪的队伍变得平淡起来,我不知疲倦地注视着这永无休止的 暗影,它夹带着越来越大的机器和越来越小的人形,从地平线上出现,又在地平线 上消失。队伍的速度变得慢起来了,人们迈着沉闷的步伐前进,我的感情似乎和他 们融合在一起了,因为我好像也跟着他们一起在地球上旅行。我几乎变成了他们的 一部分,正如埋在我脚下的每一个小生物都是这深深的白垩石的一部分一样。我极 力想摆脱这种境遇,他们拖着脚步的形象实在叫我难以忍受。他们没有人类的欢乐, 没有人类的感情,他们在空旷的天空下行走,就好像被囚禁在地下的矿床之中,他 们是在演出一幕生命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