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亮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静悬在空中,而队伍的性质却在变,我慢慢意识到, 虽然机器越来越大——塔尖高耸入云,像要刺破青天——但是数量越来越少,而人 却越来越多。这种现象一直延续了很久,似乎整个队伍的组成一直就是这个样。人 群也变得没有什么特色了,他们一个个都向前倾斜,好像正冒着不可忍受的狂风在 前进。 逐渐地,逐渐地,最后的变化发生了。巨大的机器中断了,只有人山人海在通 过,单调而无休止,从不左顾右盼,像一条没有波浪的大河,来无影,去无踪。 西方升起了一个黑色的物体,就像是月亮的幻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看清 了它的轮廓:它的形状像埃及的大金字塔,大小也完全比得上这座纪念碑,这个巨 大的幽影从朦胧中逐渐向上升起,碾过澳尔居斯山地上空的月亮,在它基部的人影 显得越来越小。我第一次感到害怕,但却无法逃走。 这个可怕的机器还在不断地变大,把天空分为越来越大的几个部分。当它更加 靠近我时,我简直可以摸到它,它在黑暗中制造自己的黑夜,它是一个直立的大号 角,把整个大地都笼罩起来了。 这东西没有噪声,但它那像魔鬼一样的形体让人觉得可怕。最后,它总算拖着 笨重的步伐及时地在远处消失了。 月亮又一次显露出来,健美、圆润、亲切、温柔,像从前一样把它银白色的光 芒洒满大地。现在在它的怀抱里只有慢慢移动着的人群。 这些隐匿的旅行者们忽然把腰都弯了下去,有的向上挥动着手臂,像是在祈祷, 有的则趴在地上爬行。 这种景象跟我很久以前看到的机器人游行差不多,但它使我感到更加伤感。 弯腰曲背的人也变得少起来了,一种麻木的轻松感在我的被极度的痛苦所抑制 了的大脑中崛起。这就是队伍的尽头吗?人类的旅行结束了吗?我自己问自己。跛 足的、沉闷的、矮小的,最后的一个人影终于走过去了。 不!路上又出现了更多的人影,有几个人的背更驼,然后是一群,一群跳舞的 人!他们从古老的公路上向我走来。他们在白垩石山地上神气活现地走着,虽然姿 势并不雅观,但却显得欢乐——一种并不受我的情绪影响的欢乐。 更多的舞蹈者走过来了,他们都成群结队,只不过有的队伍大些,有的队伍小 些。他们的服装更加艳丽,动作更加优美,步伐更加复杂。我竖起耳朵倾听着这令 人恐惧的音乐。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对这种音乐感到兴趣。 我听到了一种曲调,一种由切分音组成的表现某种动作的曲调。队形的变换显 得更加自由,没有机器,他们正在重复着未开化时代的人类的自发性舞蹈动作。在 我面前,一种新的语言正在展开,他们用裸露的身躯,用精美的月躧,用芭蕾舞式 的动作和流水般的手势来表达这种语言的内容。这支又粗又黑的队伍中第—次出现 了轻松愉快的气氛。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轻松的格调又变得紧张起来,出现了一种更为新颖的调 式,它的节奏与我所知道的大不相同。恐怕连这些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的身 体似乎增加了新的关节,使他们的动作也更为灵便。他们的思维和行动简直使我无 法理解。 只有一件事唤起了我广泛的同情心。这些成群走过的漂亮的陌生人当中,有很 多动物。大动物,小动物,家畜,野兽都有。它们在人群中活蹦乱跳,在这次圣典 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小猴蹬在人身上,男人和妇女则骑在老虎或马匹身上。 这一奇幻的化装舞会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快乐,只要看见它,你就想永远看下去。 是的,在那个时候,这种舞会似乎会永远继续下去。它充斥着世界,所有的生命都 连在一起了,生命本身就是一次华丽的表演。一会儿,表演者又发生了变化,有些 动物变大了,变得更加奇妙,而两足动物的形态则变得更加多样化。 时间过去了很久,而我仍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我面前呈现的是一次 长时间的仪式,参加仪式的既非人也非妖精,从形态上看,他们更像妖精,因为他 们能够做低空飞行。银白色的月夜充满了他们的翅膀和令人陶醉的魅力。 我又看到一种现象,一种复杂的现象。黑色的轮廓渐渐变得眼花缭乱,有些部 分从我面前消失了,月亮也嘘嘘作响,而且闪着亮光——所发出的不是光芒,而是 电子辐射。我看到的一切都变得昏暗起来——不,不是昏暗,是旋转的物体,是翻 滚的波浪。它使我困惑,使我恐慌。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发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 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是山脊小路周围一片虚无缥缈的景象。 月亮消失了,一片云彩飘过山峦,给它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它竭尽全力再 一次向外探望,又被再一次吞进了云雾的海洋。 我从昏睡中苏醒过来,慢慢地向周围寻视。山谷中的灯光都已熄灭了,看不见 一个村庄,只有深沉的黑夜。可是还有一盏灯,从位置上判断,那是我家的窗户, 它反射着中秋的皓月,发出一缕银白色的微光。这时,远处传来了羊群的咩咩叫声。 我的堂弟和汽车就在身边。 “咱们回家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