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漫长的一个月开始了,月亮缓缓地围绕着地球转动,在这个悬在空中的星球上, 我们看到的不再是熟悉的海岸,而是其深无比的汪洋大海,炽热的火山砾形成的荒 漠,冰川覆盖的陆地,偶尔闪现出爬行动物的森林,飞流直泻切成的陡峭山石,沼 泽地上的城镇,凝灰岩的大墓地,陶土泥浆的帝国……距离使一起都涂上一层相同 的色调:从外边看去,每个形象都显得陌生。大象群和蝗虫群在平原上都显得一样 铺天盖地,一样浓稠密集,以致无法区分它们。 照说我应该非常幸福:终于如愿以偿,只有我和她在一起,独享与武贺德夫人 的亲密,而表弟所羡慕的月球成了我独占的领地;这一个月的日日夜夜,月球毫不 间断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月球表面的乳汁以其酸甜可口的味道滋养着我们。当我们 举目望去,那个养育我们的世界终于在我们眼前展现了它多变的形态,没有哪个地 球人能看到如此景色;我们凝望月球那边的星辰,大大小小的,像是被天穹压弯了 的枝上挂满的成熟了的亮果。然而一切都在更光明的希望的那边,对于我,这却是 一次流放。 我只是在想念地球,是地球使我们每个人成为自己而非他人;而站在这个远离 地球的地方,我自己似乎不是原来的我,她也不是原来的她。我渴望回归地球,担 心会失去它。我的爱情之梦也是在地球与月球之间翱翔游动时就完成了,没有了地 球的引力,我的爱恋只能集中在我对深感缺憾的一切的思念之情上,那个地方,它 的周围,它的过去和未来。 这是我的感受。她呢?我一对此自问,就担心害怕。因为,如果她和我一样只 知思念地球,就是一个好迹象,是我们终于达到相互理解的标志;但是,也可以是 一切都枉费心机的表现,说明她心里惦念的只有聋子。然而,全然不是。她从未抬 眼看过我们那个地球,只是在荒野中面色苍白地嘟嘟囔囔,没完没了,扶弄着竖琴, 好像与月球的这个临时条件颇相融合。这能是我战胜了对手的标志吗?不!我输了, 输得好无希望。因为她明白我的表弟的爱只在于月球,她所想的就是变成月亮,成 为他所爱的物体的一部分。 月亮完成了它围绕地球一周的旋转,我们又再度回到金礁湾上方。当我认出这 个熟悉的海湾时,真是惊恐万状:即使最悲观的预想,也没料到它会因距离加大而 变小到如此地步。我的伙伴们在那一湾水面上又划船过来了,他们没有带梯子,因 为是在是用不上了;但是几条船上伸出了一片长长的矛,每人挥舞着一支,每支长 矛的顶端装了一只齿叉或四爪钩,也许是想最后一次抓住月亮的鲜乳酪,或者是给 在这里的我们一点帮助。很快,事情变得十分明显,杆子不够长,不足以伸到月亮 上;于是,杆子纷纷落下,显得那么短小,那么沮丧,飘在海面上;有几只船在这 番混乱之中失去平衡,翻了个儿。就在此时,一条船开始伸出一支更长的竿子。要 竖起它来需要非常缓慢的操作,因为竹竿很细,操作中的抖动会使它们折断。这种 操作要有很大力气,而且要技艺精湛,才能使所有的重力垂直,不让小船倾斜失衡。 看啊!这竹竿的顶尖果真触到月球了!我们眼见它探过来,戳到鱼鳞片片的月 球表面,并且停顿了片刻,似乎是给月球一点小小推力,而这推力大到甚至能使月 球离地球再远一些,然后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好像先完成一个弹跳,再度反弹远 离开。我认出来了,不,我和武贺德夫人都认出来了,是我的表弟,只能是我的表 弟!是他在最后一次和月亮做游戏。他用此雕虫小技,是月亮在他的竹竿上就像在 靠他支撑平衡。我们发现,他的这种才干决无任何其他目的,决不打算得到什么实 在的结果,甚至可以说是要把月亮推开,把他送上更远的运行轨道。也就是他,他 不会接受违背月球的本性、行程和意愿的观念,如果月球现在要远离地球而去,是 他在享受这种远离,如同当初享受它的邻近一样。 面对这一切,武贺德夫人该作何反应?只有这时刻才显出她对聋子的爱决非任 性的轻佻之举,而是义无反顾的。如果表弟爱的是月亮,她宁愿留在这里,在月亮 上面。 我产生这种看法,是因为看见她并没有向竹竿迈进一步,只是举起竖琴向地球 伸去,并且拨动起琴弦来。我所谓“看见”,只是用眼角余光看见她的形象,因为 竹竿刚一触到月球,我跳上去抓住了它,像一条蛇爬在竹竿上,用双臂双腿之力, 在空气稀薄的空中轻飘飘的,感受到一种回归地球的命令对自然力量的控制,全然 忘却了我之所以登月的原因,或许是对这动机的不幸结局有了空前清醒的认识。 我顺着竹竿爬到某一点就不再需要用任何气力便被地球吸引着头朝下跌落,竹 竿被摔成千截万段,我也落入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