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当阿瓦鲁下一次打猎回来时,他领回一个伊纳拉从未见过的人。外面的风暴疯 狂地咆哮着,像很嚎一般。潮湿的大雪片漫天飞舞,一堆堆地覆盖在地上。伊纳拉 听到了外面说话声,终于阿瓦鲁和那个陌生人擦过皮门市低头走了进来。最初他身 上裹着厚厚的皮袄,他上衣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伊纳拉看不清他的长相。他比阿 瓦鲁高,站在那儿有一种威严。 他们脱去了外衣,虽然伊纳拉悄悄的把衣服靴子拿去烘干,但他们好像没有意 识到伊纳拉的存在。那人并不很漂亮;他的鼻子高高翘出脸庞,头发乱蓬蓬。但透 过它棕色的皮肤,可以看到他健壮的肌肉,在灯光下油亮亮的。他显然是一个好猎 手:健壮吃得很好,有很多好皮毛。可是,他的衣服却从来不修补,伊纳拉知道他 没有妻子。 “海豹女神今天对我不大好”,阿瓦鲁轻声说。 “可海豹女神这一月来对我颇为关照。”那陌生人说,“但今天对我也例外。 也许她很生气。”阿瓦鲁点点头。海中的海豹女神分发动物供我们狩猎,我们的生 存离不开好的恩惠。遇上捕猎不顺利,人们便请来萨缪登上他旅到她海下的家里, 为她梳头抚慰她,海豹女神没有手指,因此讨她欢心的一个好办法,就是梳理好她 的长发。 终于阿瓦鲁认同了伊纳拉的存在。“这就是我的笨手笨脚的丑媳妇。”这些并 不伤伊纳拉的心。因为礼节上这是谦虚。“但女人吗,没有她,夜晚会很冷。”伊 纳拉没说什么,她正补他们衣服上的洞。 那陌生人说道:“她像是一朵美丽的鲜花,但是人们不得不注意到你的衣服保 养得多好啊。”唉,我曾有过一个妻子,她没有您妻子这样美丽、聪慧,不幸的是 她死了。“ 阿瓦鲁咕哝道:“没有了女人太令人伤心。现在这里这个女人虽然不算什么, 但今晚会让你的被子更暖和,这种谦让也是传统的友好方式。” “哇”,陌生人笑道,像我这样一个猎人不配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相伴。 于是他们彼此推让着,最后当然是友好礼节被接受了,伊纳拉害羞地和陌生人 一起钻进皮被子里。奥图他轻轻地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他的身体很暖,体内好像 有一团火,他的皮肤就像婴儿的皮肤一样,细腻柔软,他轻柔地温柔地抚摸着她, 从他的抚摸中,她想她能感受到一种忧郁,丧妻的酸楚,北冰洋漫长寒冷的冬夜里 那份孤寂。 但是他的热情如此强烈,他的欲望如此轻易让人感受得到,很快两个人都笑了 起来,发自心底的笑声。她从未与阿瓦鲁的其他朋友这么开心过。这个男人却与众 不同,但伊纳拉尽力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阿瓦鲁就躺在不远的角落里, 独自感受黑暗沉寂。 “我没干那种事。”玛雅抗议道。 “那么,一定是有人告诉了那个记者,”纳斯密斯不动声色地说。他刚回来不 到5 个小时便把玛雅叫到他的临时办公室。她不会凭空提出捕猎海豹的问题?“ 威斯博得是一名好记者。玛雅为她辩护说:“我以前见过她,她调查得很仔细, 她可能采访过在这一领域所有专家,包括罗贝尔。 嗯,记者就爱问那些自行其事的人。鲍特瑞抱怨道,至少她没有提出投骨怨神 的禁忌。 我的天啊,那并不是荒唐,这么做很有意义,把兽骨留给海豹女神,这样新的 海洋动物会接踵而来的。 “这只不过是故事发展的需要而已,”鲍特瑞说,“我们并没发现海豹贝丘, 这不足以告诉别人除非你甘愿被人嘲笑,他摇摇头,我希望你不要和那些理论家呆 在一起了,牵扯不清。他们只能浪费你的智慧,让你的头脑装满无稽之谈,他叹了 口气。我希望,只是希望而已,你通过实地工作解释清楚这一切的。” “克利斯!”玛雅起身大喊。她穿过舱口向坑道走去。一听到脚步声她停下脚 步,转过身来,她看到是路德“怎么样?”他问道。 “求你了”,她说道:“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路德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他还是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在通道里面设有暖气,玛雅加快了脚步,尽力不想透过金属壁传来的寒意,回 到休息舱里。她一头趴在床上,泪水如泉水般地涌了出来,落在枕头上。她知道罗 贝尔被人看成自行其事的人,即使那些不像鲍特瑞那么教条的科学家都这样看他。 但她还是认为他很出色。他曾给她一个别人不曾给过她的机会,由于她和鲍特瑞的 特殊合作关系,别人会认为她也主张实地考察,罗贝尔却让她做理论研究。 我的天,她想到,鲍特瑞一定是正确吗?鲍特瑞很高傲教条——但是他正确的 时候很多。玛雅很纳闷,“我正在做这些是为了证明我的观点吗?”证明我是一个 理论家?以前其他的感知人也有过这种处境,事实和臆想的混合体。 不、不,她不能有这样的想法,缺乏自信对于她是致命的毒药。她翻过身子举 起双手。她碰到一只戴在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她不停地转动手指上的戒指。 这枚戒指是埃文给她的,她的一个朋友,他也很有灵感曾一度是她的。他曾在 一些执法机构工作过,偶尔也破获一起恐怖的谋杀案,但更多处理一个庸俗的案件。 像玛雅一样他不想自己仅仅是一种工具。他想攻读犯罪学并加入警方经过自己的努 力成为一名警探,他具备才干,用顽强的意志来实现自己的理想。但当同他工作过 的警察嘲笑他时,他丧失了自信。你看侦探小说读得太多了,人们告诉他。后来他 们竟腆脸说他现在的位置够抬举他的了。 玛雅愤愤地哼一声转过身去,多么令人荣幸的职业啊。看到这里没有他的立足 之地,他辞职了,自己从这一境地解脱出来。“如果他们不平等地待我”他在两年 前给她的信中写到,“惟一的结局就是我不干这一行了。” 她理解并尊重他的境遇。但玛雅却拒绝退出,即——她突然停下来,退出。她 的确对可怜的路德很友善,玛雅从床上坐起来。她想马上找到路德。 他的床铺在二层休息舱里,当她穿过敞开着的舱口通道时,她听到路德吹奏单 簧管,调子很高而且刺耳(调子又细又高),她驻足倾听,路德是个很有造诣的单 簧爵士演奏家。音符在音阶上来回跳动时而低沉的颤音,时而发出的音调,玛雅被 这美妙的乐曲打动了。 终于玛雅出现在他的门口,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路德在吹奏他的单簧管,当 他看到玛雅时,便停了下来放下单簧管。玛雅指着空空的房间,“怎么,你把他们 都撵走了吗?” 路德笑道,“即便是我撵他们,我也不是在责备他们。” “别介意,我在开玩笑。你干得不错”。他耸耸肩。玛雅坐在了他对面的床上, “对不起,刚才我对你态度不好,我需要一个人静静。” 他的下巴动了一下,“当然,没关系。你还打算留下来吗?我可不想再呆下去, 如果你不想离开的话,我们都不会责怪你的。” “是的,在中学里我有一个田径教练,他教我,即使你是最后一名,你也尽力 跑完比赛,这次我也要坚持到底。” 在他周围的地板上散放着几页纸,几本被翻开的书。 玛雅拿起其中的一张,上面写满的潦草的方程式。“这是什么?我可以问一问?” 路德抬起头,看着她热切的一双棕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热切的目光,“哦,一些 物理方程式。空间可能性的联系系数。” “一定是重要事件,是地震。” 路德又耸耸肩,“也许是,谁知道?”他低头看着单簧管。“如果我们能够准 确地解出这些方程式,我们就能集中研究——算了,别谈这些了,也许根本无法解 答。” 我相信你一定能。 他抬起头,看到玛雅冲他微笑。路德说,“也许,我在这多留一阵,我希望… …”他把单簧管放到唇边,吹了几个低音符,又把它放下,摇摇头。“或许这次会 有收获的,我希望、我希望很多。”路德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把单簧管放在身旁, 两只手交叉放在脑后,他看着屋顶继续说道,“我发现这些天来我寄托了太多的希 望。” “我们大家不是一样吗?” “为实现自己的目标,你好像做得很出色。” “只不过有些挫折。” 你是指纳西?密执安的那个怪物?玛雅笑了。路德兴致勃勃,继续说,“那个 老东西,他担心有了灵感,一旦了解考古学后,你没人会需要他,他只得闷闷不乐 地卷铺盖走,快快地滚蛋。” “我不那样认为。”玛雅若有所思:“尽管他有过错,我认为他不愧为一流的 野外考古专家。我得承认我从他那学到很多。” “是的,也许,不论怎样,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指 的是希望。” 玛雅皱皱眉。“但是你一直做得很好啊——一哦,” “是的,”“他说虽然我不在乎,”他叹气道,“但我得承认你很有感召力。” “我们是好朋友。”玛雅轻轻地说。 “的确,我们是好朋友,我荣幸。很感激这段反情。” 接下来是沉默,玛雅说,“看这儿,你很有天赋。——” 他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我的天赋是来自哪里呢?哼?的确,是寂静,大海的 寂静,独处的寂静。有时我又意识到,你知道,”他咽了口唾沫,“我也许错了。 我解这些方程式,吹单簧管,你知道我为什么在努力攻克我的物理,单簧管将成为 通向未来的钥匙。也许我的努力能给人们一些启迪。” “我看到了你的价值所在。” “看得不清楚,”他说,“见鬼,不够清楚”。 “路德,”玛雅慢慢地说,“既然你这么想实现自身价值为什么不放弃这些无 关紧要的规划,而全力以赴地实现你的目标呢?” “我知道,”他叹息道,“我经常想我的错就在于此。而且这归咎于我的受数 学思维训练的影响。”他侧过身子,面对玛雅用肘部撑起头部,小臂翘起,用手托 起头部。“你知道,在证明定理时,先证明一个含有你想证明更普通的定理,以它 推论这样会使论证更容易些。我现在正在试图这样做。从此较普通的问题入手,若 是你解决了那个问题,发现我,或者别人,从中受益,难道这不也是那个推论吗?” 路德大笑起来躺在了床上。他搓着自己的脸,“伙计,那么我一定会了不起的!” 奥图刚一出门阿瓦鲁就按捺不住了,他转过身打了伊纳拉一记耳光:“你这个 不要脸的女人!”他大叫道:“你让你丈夫丢尽了脸!”他又对她一阵拳打脚踢, 她倒下去,碰翻了毛皮,篮子和工具。“如果你跟他在一起这么高兴——……” “我会的!”伊纳拉奇怪自己竟敢顶嘴,阿瓦鲁也很惊讶。他犹豫了一会儿, 伊纳拉乘机抓起自己的靴子,冲出了房门。 奥图已经把自己东西堆放在雪橇上,正要离开,这时伊纳拉通过地上积雪跌跌 撞撞地向他跑来。 她半裸着身体,在严寒中瑟瑟发抖,她紧紧抓住他的皮衣,“请把我带走吧。” 她恳求他,“阿瓦鲁会杀了我的,你需要女人为你缝补衣服,暖你的皮靴,请把我 带走吧!?” 阿瓦鲁从帐子里冲了出来,他咆哮着,挥舞手中的长矛,附近帐篷里的人们被 外面嘈杂声所惊动都伸出头来看个究见。 奥图从雪橇上取下一件皮衣,把它被在伊纳拉裸露的肩上。“阿瓦鲁,有人想 要借用你妻子一段时间。”奥图大声说道,“一个可怜的猎人比像您这样能干的人 更需要一个女人。” 阿瓦鲁瞪着眼睛看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喘着粗气,那是一团团白色的水气。邻 居们鸦雀无声地看着他,然后,他的确气急败坏地扔下长矛,走回了帐子,他的确 无能为力。伊纳拉有权选择可以收留她的另外一个男人:奥图出现之前,伊纳拉不 知道会有比阿瓦鲁更好的人。阿瓦鲁为了保存面子,他不能不把伊纳拉借给他过一 夜,然而此时此刻,一个邻居的友好之举,将意味着此刻生与死的抉择,他可丢不 起这个脸。 奥图点点头,然后拖着雪橇启程出发了。雪橇在雪地上划出长长的一条路。伊 纳拉穿上奥图的皮衣兴高采烈地跟在后面,昨天晚上的乌云早已散去,她此刻的心 情像头顶上的蓝天一样开阔。 当玛雅告诉路德她要沿着伊纳拉走过的路北上时,他说,“纳西不会赞成那样 做的。” “我必须试一试。” “那好吧。”路德走下床。 “不,先等一下。”路德停下来抬头看着玛雅。“呆在这儿,我想一个人见见 他。”他噘着嘴,“你记住得吗?我要为自己而斗争。”他点了头。 当玛雅走下通道时她听到路德单管又回响在耳边。开始是“圣徒们”,转而又 吹起“基督的勇士们勇往直前。”玛雅笑了觉得特别轻松。 路德说对了。鲍特瑞只是觉得可笑,“为什么?再进行一次漫长搜索。我看不 出整件事情有何意义。这个代价是昂贵的。很幸运我们及时意识到这一点。现在的 考古现场马上会有成果时,我们却要花更多的钱,这没有道理。”他坚定他注视着 她。“即使这些发现不是你所期望的。” “也许伊纳拉会把我们引向一个更好的考古现场。” 鲍特瑞摇了摇头。“不,考古学并不是一连串无益的搜索。” “见鬼,我也是一位考古学家。但难道我说的一点根据都没有吗?” “当然,有。”他那双灰白的眼睛瞥着她。“但是你知道重新寻找地点会花很 多钱的。你在做出决定之前,最好用你的逻辑思维和理智。” “还有直觉,没有我的直觉,你不会很快就找到这个地方,那么你的理论只不 过是那脏兮兮的报刊上的几个文字而已。”她怒气冲冲地说,“对于逻辑推理甚至 训练,这一切我都懂。所以我得了物理学博士学位。我现在正把这一切同我的直觉 融合在一起,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结合。有某种原因使我对伊纳拉有一种强烈的依 赖感。这种原因一直存在。我认为她的故事并没有由此结束。——我知道还没有— —而且我们的研究要到我们发现她的故事结局,才会真正结束。 “我会考虑你的请求的。”他最后说,玛雅知道他已经做出决定了。她很快站 起身,鲍特瑞又补充道,“玛雅,我知道发现新的地点会很有意义,但我们的经费 也不是无限的。” 玛雅迈步走开了,她脊梁骨直冒寒气。“提到经费,不是有一笔钱我用来返回 大陆休假的吗?”她补充道。 鲍特瑞点点头,“是的,没有错,在你的合约里,我会通知直升机的飞行员的。” 他喊道:“玛雅别为此而苦恼,你的工作干得很出色。我的工作就负责管理、协调 事务,我希望你能理解。” 她理解,也不理解。但没关系。 她找到路德时发现他在笔记夹上划着一些方程式。 “路德赶快!拿着P -amp 仪和那个头盔,到水上去。” 他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后面,“发生什么事?” “我们要到水面去。”玛雅笑道,进行一次徒劳的搜索。 “嗯?” 时值下午,他们登上雅克号减压舱浮到水面。减压过程很快,一路上玛雅向路 德说出了她的想法。路德一直在摇着头。 “这好像是一个不大会成功的尝试。”他说,“通常我们反复考察,重新核对。” “我知道。”玛雅打断了他的话,“这就是鲍特瑞不想尝试的原因。” 但我对伊纳拉有一种强烈的感情。我想我会尽力找到证据的。潜舱在被热能破 开的一个停着处浮出水面。当玛雅走近时,飞行员走下了飞机。没有风但很寒冷。 “圣·让博士?你们是今天登陆的惟一的人。” “很好,只是我们并不是想返回大陆。” “怎么一回事?” 玛雅解释到她可以利用度假施工旅游的特权,沿着奥图和玛雅的路去勘探一下 北部,只要飞机一经征用,她可以随意使用。尽管鲍特瑞不愿意这样做,但他无能 为力,而玛雅正希望如此。 飞行员耸耸肩,“你的旅行”,他说着便爬进了机舱。 发动机逐渐升温,发出刺耳的轰鸣声,路德把头盔带在玛雅的头上,玛雅说, “把门打开但是低点,我需要发出指令。” 发动机轰响着起来,卷起团团飞雪,飞机一跃升空,盘旋着向北方飞去。 “飞低点,尽量靠近冰面。”玛雅向前面的飞行员喊了,他点点头竖起大拇指。 白茫茫的广阔冰雪旷野,在下面吱吱作响,偶尔会有一只海豹或北极熊惊异抬起头 看看空中这个隆隆作响的怪物。玛雅全神贯注地搜索每一丝细微的存在意思,“向 西几度,在那儿,路德,把它调大,可以吗?”她瞥了一眼冰层,就像当时伊纳拉 情形,奥图在前面拉着雪橇,伊纳拉跟在后面跑,但那种幻觉总是忽隐忽视。 他们一直向北走着:二十公里,四十、六十、七十,然后突然一只黑手抓住了 玛雅的心。她脸色苍白。 路德立刻关掉仪器,什么?发生了什么? “在这降落,”她嘶哑着说,“在这儿降落。” 飞机刚接碰到冰面,机身还在被气流扬起,雪还未落定,玛雅便跌跌撞撞地跳 出机舱。飞行员停下发动机,他们被北冰洋的沉寂所包围,空气寒冷刺骨,除了他 们靴子在雪地格格作响外,一点几声音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