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吃过午饭,他们返回国家研究局。马特分配到一间办公室,并拿到一盘邓宁的 录音带。他按照凯斯的建议,把准备就绪的文本放在一旁,准备不带偏见地听听录 音。 他打开录音机,再次听到嘟嘟作响的混乱不清的声音,不禁畏缩起来。他一只 手操纵音量控制旋钮,用另一只手臂托着下颏,面对着喇叭,侧耳细听,竭力要透 过噪音听出邓宁的依稀可闻的声音。 录音刚开始,他就听到“魔法腾空”一词重复了好几遍,又出现一个完整的短 语:“由英人巫师首次成功地向西方世界表演过的‘魔法腾空’——”飞机的嗡嗡 声淹没了其余部分。 马特把磁带倒回,重新听一遍那部分,每听到一次“魔法腾空”,他的脑海里 就闪现出一个形象,一个污秽不堪、骨瘦嶙嶙的印度行者的形象,他裹着脏头巾, 一只胳膊上搭着一卷绳索,另一只手提着一个装着蛇的篮子。 但是,邓宁却创造了反重力。 他发现这个词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马特心情烦躁,大吼一声,让磁带继续转动。在最初的几分钟里,没有更多的 玩艺儿。他竖起耳朵,听到了“地球效应”这个词组,一阵嘈杂声把这个词组与 “太阳黑子的分布,至今天文学家未做出解释,受到了所有专家的有礼貌的蔑视— —”一句割开。 这唤起了马特对往事的隐隐追思。为便于日后查对,他在信笺薄上草草地做了 记录。 声音又嘶嘶呼呼地响了起来,似乎这个死去的人要通过这响声嘲弄他。他得出 这样的印象,讲话所及大部分是关于“行星外形——”占星术的问题。他大声地哼 哼几声,侧耳倾听相对连续可闻的话语:“通过行星以转象差形式进行的运动—— 通过几千年来观察到的磁场数据——地球上的磁暴是可以预言的,但不能用于人们 业已接受的对其他现象的解释。” 若干分钟后,声音又明显地转向了比较宗教学。“伽里略和牛顿,”邓宁说, “对人们思想的影响超过了他们所意识到的程度。他们使宗教失去其神奇色彩,使 物理学失去其想象力……但在印度,征服自然界的成就,比之在一系列的美国研究 实验室里要多得多。” 这是能听清的最后一句。磁带嘶嘶作响起来,出现了飞机嗡嗡的连续不断的嘈 杂声,录音又听不出所以然了。马特关掉了录音机。 原来如此,这就是第一个直接克服重力之人的思想和业绩! 他几乎是有气无力地拿起文本,扫视了一遍。文本上的东西倒是多一些,但是, 原观看表演者根据记忆所补充的资料是如此之少,真是令人惊讶。马特设想,邓宁 的话一定使那些军界和科学界的人物震惊异常,弄得个个晕头转向,得了半永久性 健忘症,以致对他说的东西一概记不得了。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归纳他所听到的东西。看起来,邓宁的论点是,许多正确 合理的数据被平庸无为的科学家排斥在标准理论之外了。这个死去的人曾相信,这 类数据好多都可以在占星学、东印度的神秘玄想、太阳黑子的运动、巫师的魔法腾 空以及层出不穷的其他异端邪说等各个领域中发现和得到解释。 那么,通过这一点进行合理推理的思路在哪里呢?他又闭上双目,竭力要摸索 出一个起点。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随即有人说:“我能进来吗?纳格尔博士。” 来人是凯斯。马特站起来,让过一把椅子。“我刚刚研究完磁带和文本,可继 续搞下去的东西微乎其微。” “的确甚微。”凯斯说,“当你还是个年轻人,首次参加一种竞赛时,你有过 这种感觉,你知道我指何而言。这种感觉产生在你的喉咙、胸腔和你的胃里,流经 你的双腿,一直通向你的脚趾。 “这是你周身机体的感觉——一种没有获胜希望的感觉——或者说你要使出浑 身解数而置别人能力于不顾的一种感觉。你懂我的意思吗?” 马特点点头。 “纳格尔博士,你对此事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马特轻松下来,半闭着眼睛向后靠去。他理解凯斯所言何意。自昨天下午以来, 他产生过各种可能的心情,现在还保留着那一种心情呢? “我可以办得到。”他平静地对凯斯说,“我希望有更多的资料,但我不完全 同情邓宁的方法。然而,我可以检查他占有的资料,并重新检查我占有的资料。我 是可以办得到的。” “很好!”凯斯站起来,“这就是我此来的目的,你的回答正是我期待着要听 到的。可以预期,虽然我感到你的同行们会与你合作,但你的态度并不就是他们的 态度,而且他们有些人还未开始就打退堂鼓了,因为他们将认为并将坚持认为,此 事根本不屑一顾。” 肯尼思?伯克利博士一直对人体结构感到迷惑不解。还在他非常年轻时就感到 纳闷,为什么他的一些伙伴信奉神仙,而另一些则不然。他也曾思索过,为什么一 些人相信月亮是由绿色的奶酪做成,另一些人也同样相信未必如此。 他越来越强烈地想知道,人们是如何确切地认识一种事物的,长期的思索探索, 把他引入目前的境地,成为国家研究局心理学界的一员。 他能有幸在凯斯的领导下研究这个问题,心里由衷地感激。凯斯比他所认识的 任何一个物理学家,都更加重视下面事实的重要性,即,一个人,他首先是人,其 次才是科学家,在科学上并不存在真正的客观性。观察者不能截然脱离开被观察的 事物,每一个科学定理和法则,无论它的提出多么谨慎,其求证多么客观,都难免 人们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它。 邓宁的发现及其死,把物理学家们置于一种微妙处境,研究他们在这种处境中 的心理反应,使伯克利兴致盎然。 马丁·纳格尔的反应,基本如伯克利所料。他们在学校求学时,就彼此熟知, 后来,由于专业不同而分道扬镳了。 这一天,伯克利始终带领着其余的科学家,走遍了整个住处。他们许多人提出 要求,要象马特那样独自行动,其他人则三、四人为一组进行参观。到日终时,除 了威尔逊?戴克斯特拉教授,所有的人都参观完了这个地方。 在第一天,戴克斯特拉闭门研究磁带和文本,一直到次日上午,他才去参观邓 宁的住处。 伯克到旅馆去拜访他。他让这位心理学家等了十五分钟,才终于通过旋转门走 了出来。 戴克斯特拉年近七旬,身材矮小而丰满匀称,一副宽边眼镜使他面孔略显严肃。 他那突出的下唇似乎是向人们表示,他总是存有戒心,仿佛他不相信世界真的是他 看见的那样。但是伯克知道,他是他那一行中的佼佼者。他在阐述爱恩斯坦关于重 力的著作方面,做出了重大贡献,这也就是他之所以被邀参加这项工程的原因。 天空阴沉沉,预示着要下雨,戴克斯特拉走出旅馆时,胸前抱着一把黑色雨伞。 伯克开着车门等候他。 “早安,戴克斯特拉博士。看来今天上午只有咱们俩人,其他人昨天就参观了 邓宁的住处。” 戴克斯特拉咕哝着钻进汽车。“那正是我所盼望的。昨天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时 间,听完了那个可笑的磁带录音。” 伯克开动汽车,进入交通行驶线。他从开初就感到,没有戴克斯特拉,这项工 程也照样顺利进行。 “你从录音里有所获益吗?” “我尚未得出结论,伯克利博士。但是,如果得出结论,我将不相信,年轻的 邓宁会是你们一些人所认为的真正的天才。你是心理学家,肯定会懂得,怎样的头 脑才能把互不联系、毫不相干的——且不说神秘的——材料拼凑在一起,制造出这 样一种混合物!” “人类的头脑有许多奇异之处,我们还不甚了解。”伯克说,“其中最令人费 解的,是在天才终结,谬误开始之点。” “物理学是稳步向上发展的!至于沿着哪条路去寻求进步,我们一清二楚,毫 无疑问。” 伯克把这个问题搁置一旁。一个把世界看得一清二楚的人,也许可能最终发现 邓宁的奥秘原是完完全全明白畅晓的。他不能因争辩而丧失这种可能性。 他们停在邓宁居住过的宅第前。戴克斯特拉在汽车里观察一下住宅,咕哝着说 :“正是想象中的那种地方。” 物理学家走进实验室时,很难猜测他的头脑在思考着什么。 在第一个房间里,他扫视了一下摆着试剂的架子,然后取下一打瓶子,仔细查 看每个瓶子上的标签。他打开几个瓶盖,小心翼翼地嗅了嗅,之后,便略带鄙夷地 把瓶子放回架子上。 他花了很长时间查看房间中央支离破碎的装置。他在残留的计算纸上用点子做 些记号,从衣兜里抽出一个信封,草草地写下一些情况对比。 在电子室里,他回转身,看看走廊。“为什么一个人需要两间这样的实验室呢?” 他的观察,比包括马丁·纳格尔在内的其他人都彻底得多。伯克设想,马特和 其他许多人还要再来,但戴克斯特拉第一次就象精心梳头一样地一点不拉。 他在机器车间里用手摸摸这儿,捅捅那儿,喃喃自语着:“对一个喜欢修修补 补的人来说,设备不错。” 然而,还是计算机室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检查了仪器的安装调整和图表, 打开桌子的每一个抽屉,翻弄里面散乱的纸张。 他转向伯克,满脸通红,说:“太荒唐了!这里肯定有图表、草稿纸,或说明 邓宁做过计算的东西。这些仪器不是做摆设用的,显然都使用过。有人把计算材料 从这个房间里弄走了!” “这个房间同我们发现时一样。”伯克说,“我们并不比你更清楚。” “我不相信。”戴克斯特拉直截了当地说。 物理学家对藏书室所持的态度,是伯克最大的兴趣之所在,他让戴克斯特拉随 意翻看所收藏的稀奇古怪的卷册。 最初,戴克斯特拉的行动象一头突然被关进笼子的野兽,从摆着神话的书架前 跑开,扫视一下占星学部分,又急忙离开去看信仰疗法的书籍,转一圈,就去浏览 有关东印度哲学的资料。 “这是什么哪!”他声音嘶哑地吼叫道,“是开玩笑吗?” 这个矮胖的身形,似乎由于发怒而明显地膨胀起来。 “下一个房间你可能最感兴趣。”伯克说。 戴克斯特拉几乎是跑进了隔壁的房间,好象在逃避与他面对面的鬼怪。他一看 到这里的书目,就开始感到轻松,如释重负地吸了一口气,其声清晰可闻。他又来 到朋友之中了。 他怀着崇敬的心情,拿下一本翻看得稀烂的威尔著的《宇宙时代问题》,和一 册再版的相对论论文集。 他低声说:“邓宁拥有这两间藏书室,并看得懂所藏的书,这是不可能的。” “他懂得重力,并克服了重力。”伯克说,“而且,这里就是他完成其业绩的 地方。这是给你们看的最后线索了。” 戴克斯特拉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回书架。“我不喜欢这些书。”他说完,回首张 望另一个房间,仿佛那里充满了恐怖。 “有些差错。”他喃喃自语道,“反重力!有谁听说过这种东西?又是怎样从 这样一个地方产生出来的呢?” 那天下午,他们再次举行会议,同意着手解决这个问题,唯独戴克斯特拉对此 事继续摆出一付战斗的架势,一点退让的表示出没有。 军界的全面合作,已得到三军代表的保证。调研中心将设在国家研究局,然而, 在需要的地方可设立研究分部。 谁也想象不出,讨论应当从何处下手。一上午,多数人都用来读相对论论文, 或者望着各自办公室的天花板出神。他们同意,根据问题的要求,工作可松可紧, 并决定在有人把某种工作计划制定出来之前,举行日讨论会,以尽力相互启发,进 行创造性的思考。 马特当选为讨论会主席,获得一点小小的荣誉。这倒使他忐忑不安起来,因为 与其他人相比,他年纪轻,专业资历浅。但是,他在电场方面的卓著成就,使他成 为这项工程的可靠的协调人。 马特从邓宁的藏书室里的玄妙书卷中,挑选一本有代表性的样书,带回办公室。 他静下心来,沉浸在占星术、唯灵论、玄学、宗教、太阳黑子资料和魔法腾空的气 氛中。他没有特殊的目的,只是想使自己的思想介入邓宁工作的环境中。邓宁发现 了目标、邓宁走过的道路必须找到,不管是在哪里开始的。 有些材料味同嚼蜡,好多则纯属妄想而已。可是,他坚持不懈地寻求探索,使 他对一些材料发生了兴趣。 比如,关于伦敦附近林德城堡闹鬼的报道。这些报道都是成功之作,互不联系 的资料相互参照,彼此证实,相得益彰。关于魔法腾空的著作,则远远难以使人相 信。这是洁身涤罪净化身心,世俗凡胎超尘出世等构成的大杂烩。 然而,根据目击者的报告,曾出现过魔法腾空,人们认为这些目击者不是不可 信的。 可是,这与宗教有什么关系呢?根据邓宁的批注判断,他对宗教有着极大的兴 趣。 马特沉思道,宗教里有奇迹。 反重力就是一种奇迹。 奇迹者,即被人们认为是不可能的,就是看见了,也不能为目击者所仿效。 在科学法则上,则不尽相同。科学法则,可以为有充足智力商数的任何人所应 用。但奇迹的创造者,却不是诞生于实验室或学习厅堂。 奇迹的创造者自发地产生于深山或荒野,想把挖空心思的企图与真主平起平坐 的初生之犊集于一堂。但是,他们永远也办不到,总是有所不及。创造奇迹的魔法 似乎是不能传授的,它有其自身的神灵,或只不过是陈腐的骗术而已。在马特看来, 没有折衷者。 反重力。 反重力是自然法则,还是奇迹呢?邓宁已经发现了把二者合而为一的桥梁吗? 或者他就是奇迹的创造者,而其技术不可传授,但用气使劲一吹,就将自然出现吗? 马特砰地把书合上,推到桌子后边。他从抽屉里拽出一本草稿纸,发疯似地用 铅笔书写爱恩斯坦的基本方程式。 到第一周周末,无成绩可言。日讨论会是举行了,但除每个人重新学习相对论 领域的奇异概念外,他们一无所获。 对马特来说也是如此。但凯斯似乎兴致颇高,伯克也提到过应该为他们的进展 而庆贺,好象他们仅仅开开会并同意进行这项工程,就算已经向前迈出了重要的一 步。 马特暗想,或许他们真地向前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他感到当讨论会主席,处于一种受困的境地。 在这样一个小组里必然要有一个人,把所有的基础科学从头讲授给他的同事们。 在这种情况下,事情就变得加倍困难,因为毛遂自荐的教员就是戴克斯特拉教授。 他能教给他们很多很多,这是毫无问题的。但是,在第一个周末的星期六,他 满脸带着异常得意洋洋的神色,大步跨到黑板前,开始疾书他那象鸡爪爬的字体, 勉强可认。 “先生们,我已经获得了我一直在寻求的东西。”他说,“我能够向你们证明, 我们所描述的这种仪器,无不违背爱恩斯坦博士的等量公设,假若我们承认这种公 设的正确性——当然如我们大家之所做——那么,你们将从第一个方程式里看到… …” 马特目不转睛地从头到尾看完戴克斯特拉写得潦潦草草的方程式。他漫不经心 地听他讲解,看上去倒还可以,听起来也满有道理,但必须对戴克斯特拉做点什么 工作。 戴克斯特拉弄错了——即使他的方程式是正确的。马特思索着,他究竟错在哪 里呢?你简直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是在凯斯曾谈论过的感觉之中,或在流经你的全 身一直通到脚趾的感觉之中。他确实知道戴克斯特拉的感觉是什么。这触痛了他, 就象一台开足马力的千吨冷冻机靠在他的身旁。戴克斯特拉认为,他们对这项工程 采取戏谑的态度是傻瓜蛋,而且他一直坚持这种看法,仅仅因为他认为让他们看看 这个不可辩驳的事实是他的神圣职责。 他强拽着全组人的脚步,但马特知道,其余的人都对他置之不理,反其道而行 之。在这一星期内,他们都承认了邓宁的成就,他认为这毕竟是某种收获。 在马特看来,黑板上的方程式都落入扑朔迷离的黄道十二宫之中了。戴克斯特 拉发表完他的辩说之后,马特便站了起来。 “博士,由于你给我们提供了你的论点尽善尽美的论据,”他说,“并且由于 我们都认识到了邓宁的成就之事实,我们能得出的唯一结论是,基本前提出了毛病。 我倒想说,你为怀疑等量公设的正确性,提供了极妙的理由!” 戴克斯特拉呆住了片刻,仿佛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似的。他犹豫不决地回到座位 上,好象在设法决定对这种陈词滥调是不予理睬,还是予以回敬。当他面对马特时, 他的脸胀得通红,全身也好象鼓了起来。 “我亲爱的纳格尔博士,如果在这个会议室里还有人不理解等量公设之确立是 无可争辩的,那么,我建议他即刻辞退这项工程吧!” 马特控制住自己,只是咧嘴一笑,但他坚持他的说法。他别无企图,只是想刺 一下戴克斯特拉而已,然而——“认真地说,博士——我不妨把这一点当着诸位的 面端出来:如果等量公设不是真实的,将会出现什么情况?” “你和我一样,都为邓宁藏书室里的书卷所震惊,但我不禁要问:对于巫师能 够从睡椅上毫无支撑地升起来这一成就,对于确信无疑充分证实的魔法腾空这一例 证,等量公设的意义何在呢? “在东方文学作品里,为什么也充满了魔法腾空之说?我认为,邓宁曾提出过 这个问题,并得出了一些有意义的答案。如果等量公设与这些答案不符,那么,我 们或许应该重新检验一下这个公设。事实上,假如我们期望效法邓宁的工作,我们 将必须检验我们所掌握的与重力有关的每条公设。” 戴克斯特拉教授放弃了他认为变得乱糟糟的辩论。他重新坐在座位上,自以为 是地看着黑板上的方程式。 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加州理工学院的又瘦又瘪的詹宁斯,站出来发言了。 “我完全同意纳格尔博士的意见。”他说,“在过去的一周,我遇到一些问题, 我认为你们多数人也有这些问题,不论你们意识到没有。 “在四十岁之际,从事研究的普通物理学家似乎都具有直观能力,可以摒弃不 符合他们认识到的法则的任何东西。 “之后,我们便成为部门的头头,而年轻人则加入进来,接受不适于我们一代 的资料,发现被我们忽视了的东西。 “我们似乎需要建立某种思想之门,或者说思想闸门,如果你愿意的话,使自 然界的大量资料流进来。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和学识的丰富,要把闸门的位置调到 适当的高度,使闸门后面的东西不致僵化停滞。我们墨守青年时期就抱定的成规, 突然间,成了受历史支配的人。 “我感到,以往一周的经验,在非常关键之处动摇了我的思想闸门。我再次感 到有能力接受和铭记以往未曾遇到过的资料。我认为纳格尔博士是正确的,我们不 得不重新检验所掌握的关于重力的全部情况。如果东印度传说和唯灵论中的任一因 素证明是恰如其分的,那么,即使我们吸取了这样的资料,我认为也不致于使物理 学从根本上被打破。 “我们无法回避有一个人解决了反重力这一事实。八天以前,我们之中谁也不 会承认这种可能性,而今天,我们却肩负着及时前进并赶上去的责任。” 开过讨论会,马特感到疲劳厌倦。事件风波迭起,似乎他们每个人都多少地淹 没在愤怒之中,一种是因长期误入歧途的自我怨恨,一种是因直截了当提出问题, 但却受到自然界的这般捉弄而普遍产生的狂怒。 然而,反对马特的强烈建议的,也大有人在,桑德斯就曾说过:“……对等量 公设不可能进行修正。任何证明这种公设要修正的数据,都自然而然地使掌握数据 的人产生怀疑。” 讨论会一结束,马特就到办公室去找肯尼思?伯克利。 “噻!伯克。”他说。 “嗳——进展如何?近几天,我一直想到你们那里看看。还未曾见到你们有人 挪动贵步到机械车间去,我想你们仍然处于做计划的阶段。” “我们还没有那一步呢。”马特低声说,“我有事同你商量,它比反重力还重 要。咱们去钓几天鱼,你愿意吗?” “钓鱼?我或许办得到。只工作不玩耍,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当然,我不 必提醒你需要尽快研究这项工程中的魔法腾空——” “我要去钓鱼。”马特说,“你去不去?” “我去。在富尔顿鱼市的一侧有条绝妙的鲑鱼溪,我可以在溪边租借一所小房。 你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我得租一些鱼具来。如果你知道有好的去处,我能在一小时内准备就绪,在 路上租鱼具好了。” “我也得检查一下我的鱼具,如果没被朱迪思扔掉的话,自上次用过,已有三 年未动了。大约有二百英里的路程,可在午夜时分赶到那里。” 马特和伯克进入大学三年后的一个夏天,曾在一起尽情地钓鱼取乐。那年大部 分时间及整个夏天,他们都在研究宇宙间高深莫测的问题,而结论则迥然不同。 到那年夏末,马特心悦诚服地相信,生命按照客观世界是完全可以得到解释的。 如果一个人做点善良而有益的事情,依其梦想来改造世界,那么,他必定是一个稳 健而愉快的人。 伯克则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他深信人的生命包藏在人的薄薄的皮肤之中。现 在,他们都做出很大让步,看法彼此接近多了。 他们在黑暗中行驶时,马特想起了这一切,也唤起了伯克的回忆。 “世界若如大学三年级学生之所见,那么,我们的全部苦恼就都过去了。”伯 克说,“在人的一生中,大概不会有思想绝对单纯的时刻。” “这一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戴克斯特拉。他自大学三年级以来,从未改变过 一次观点。他想证明邓宁并没有获得过反重力或者发狂。他知道这是办不到的。” “其他人呢?” “这一周变化多端,他们都发生变化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事可干了。” 有人照管伯克借的东西,他们俩人到达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马特决心在这 里时,把与国家研究局有关的一切事情都置之脑后,于是他坐下来写了封家信,这 也可以帮助他达到这一目的。 早晨,他起身呼吸山间清新的空气,倾听屋旁松林间小鸟闹人的欢唱,感到除 了此刻所见所闻,真地把一切都忘记了。他在门外遇到伯克时,熏肉和鸡蛋的香味 从厨房扑鼻而来。 “结识一个认识百万富翁的心理学家,真是件美事。如果招呼一声,能把早饭 送到床上来吃吗?” 伯克笑起来。“那可办不到。待乔把你带到树林里,你就会知道有多少个煮蛋 吃了。” “可别带着他去。”马特说,“我喜欢尽量独来独往。” “那当然啦,乔不会反对的。只有他知道钓鱼的好地方,虽然——” “鱼无关紧要。”马特说。 森林里晨露如雨,潮湿异常,黎明前的寒冷笼罩着深谷。他们穿过山谷,向下 朝河边走去。河水仍笼罩在山的阴影里,四周一片沉寂,只有几只小鸟还没离开那 灰白的晨曦,朝上飞向粉红色的山顶。 马特立即意识到,这就是他所需要的东西。他穿上长筒靴子,试一试租来的新 玻璃钓竿的弹力。 “我的装束有点古旧,是不是?”他说,“我倒更喜欢古旧一点。” “我还在用我自己的。”伯克说,“实际上,就是去年夏天我们在一起时用过 的那根钓竿。” 他们哗哗地趟着水,不几步就走进一个平静的水潭。水潭不够宽,容不下两个 人,所以马特就向上游蹚去。“一天,有个家伙发表了一篇文章。”他说,“文章 声称,在这样的河里捉鱼,每捉一条鱼的平均时间是二小时十九分钟。难道我们做 的不比他说的好吗?”“好象要好得多。如果今天钓不好,只有让乔给咱们做午饭 了。” 他们的确干得很出色,到中午时,马特钓到的六条上好的鲑鱼,伯克则钓了七 条。 “我要给那个研究钓鱼的人写封信,告诉他我们钓的鱼够你们一家吃一个星期 了。” 吃过午饭,他们在河岸上背靠着一棵树坐下来,望着河水从眼前流去。 “你们对这项工程到底发难抨击没有?”伯克问道。 马特把上次讨论的情况告诉给他。“戴克斯特拉或许完全正确,他的演释很说 明问题。但是,我建议重新检验等量公设——至少检验其现状,也是严肃认真的。” “你们走到我的前面了。”伯克说,“何为等量公设?” “是爱恩斯坦在第一批的一篇论文中提出的,记得是1907年的那一篇。他 假设惯性效应与重力效应相等。 “也就是说,人在某一物体中,物体得到推力,达到恒定的加速度,他就会感 到有无法与重力效应相区别的效应。他能够行走、活动,并且有体重,就像是处于 具有地心引力的庞大物体上。 “相反,一个人置身于地球重力场中的一个自由降落的电梯内,就观察不到电 梯内的重力效应。他可以站在天平,但称不出重量,液体也不会从杯里倒出来。据 称,任何机构试验都不可能揭示出地球重力场的存在,这种地球重力场存在于这一 重力场中自由移动的任何这种参考系统之内。我们早已接受了这种假想。 “接受是很有道理的,在数学上有充分可靠的理由。然而,从以往的经验看, 在这种条件下探测重力场,我们还没有试尽一切可能的办法,排除这种可能性是愚 蠢的。 “所以——戴克斯特拉做的颇为严谨的演释,是很有道理的。象邓宁的这样的 装置,将表明需要抛弃等量公设。很可能,这一公设是一种以不充足的资料为基础 原无根无据的设想。假若如此,这倒是一个良好的起点。下一步怎么走,我就不得 而知了。” “重力可以认为是不同于数学符号的一种东西——或者说,可以通过观察一个 降落的苹果而知吗?” “不。实际上,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在我们的公式里,一个符号代表一种未被 识别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则见之于物体间的吸引力之中。” “那么,一种流动的东西,象这条小溪,会怎么样呢?” “也可能如此,但谁知道呢。” 河岸附近,河水在一些突出的岩石周围形成旋涡,伯克把一把漫不经心折断的 小棍,抛到水里。小棍迅速飘流到一起,集聚在岩石旁的旋涡当中。 “可能是一种观点。”他说,“这种观点假设,这些小棍在重力的作用下相互 吸引,聚到了一起。” “不是他们本身的吸引力。”马特若有所思地说,“是又推又拉的力量。重力 ——可能就是又推又拉。但推力和拉力作用的又是什么呢?邓宁那个家伙,他知道!” 吃过晚饭,夜幕低垂,马特怀着满意的心情坐在门口,依稀觉得在白天完成了 一些事情,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但这无关紧要,毕竟是某些事情——“你知道,” 他突然说,“我们需要弄懂的,你们心理学家亦应该告诉我们的事情,是思想从哪 里来的。 “拿第一个穴居人来说,他有两个大得足以恰好吻合在一起的脑细胞。他把火 带进洞穴里,是哪里来的想法呢?我认为,这就是你和我很久以来就想解决的问题。 思想来自哪里——是人固有的,还是源于外部?”他把话停住,专心对付蚊子去了。 “说下去。”伯克说。 “再没什么可说了,我又在考虑重力呢。” “你在考虑什么?” “我在考虑如何获得一个关于重力的新思想。一个人编出一套新理论,制造出 一个新装置,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呢?我觉得好象逐渐被吸引到这个问题上,而放弃 了我要抨击的那个问题。” “那么,你在考虑什么呢?想要虚构一个新思想——” “我此时此刻在想今天下午的事。流动的东西——但肯定是无法描述的东西— —如宇宙时间。既然事情已公开化,不妨明说,我就从未赞同过等量公设。只是有 一种感觉,搅得我的脑海不能平静。这一公设是错误的。 “我要尽力描述在幽暗的宇宙空间流动的东西,但不可能是有如江河的立体流 体。” 他坐得更直了,把雪茄烟从嘴里慢慢地拿下来。“这不可能——但可能是一种 流体——”他突然站起来,转身向房子走去。“喂,伯克,请原谅,我要去做些数 学演算,你不会反对吧。” 伯克的雪茄烟头上,发出好长时间的闪光“不用管我。”心理学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