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个机遇改变了我研读避暑山庄这部大书的路数——由主要是“行”转而为 “思”。 可能大家还记得,上个世纪90年代,为了本地域及其文化今后的发展,一段时 间内兴起了研究地域文化“热”。黄河流域的陕甘文化、晋文化、中原文化、齐鲁 文化,长江流域的巴蜀文化、荆楚文化、江淮文化、海派文化,珠江流域的岭南文 化……研究成果纷纷出现于南北报刊,恰如“撒天箕斗灿,匝地管弦繁”,那景象 令我拍案展颜,喜之不尽。 但研究滦河流域文化的成果呢?却未见片纸只字。这让我跌入深深的遗憾之中 …… 滦河是中国北方一条古老的河流。考古界最新的成果发现,六千多年前,滦平 县境内滦河岸边就出现了成组“史前维纳斯”石质雕像,由此学术界有了一个新提 法——“滦河,像长江、黄河一样,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这一发现非同小可, 对承德的历史文化意义异常重大。历史学家甚至说,中华民族的文明史因此应当重 写。 长期生活和工作在承德的我已经把自己视为承德人,很清楚滦河的源头就在承 德的坝上草原,避暑山庄位于这条河流的上中游。滦河流域文化,承德人不研究等 谁去研究?没有“拔剑四顾”。没有“犹豫彷徨”,干脆自己提笔先做起来。并且 进而明确,把当年写避暑山庄的朦胧打算发展成就写避暑山庄文化。 我想起一位文学大家——袁鹰,早于80年代中期,曾受新闻界前辈翟向东同志 委托,为写承德的散文集《塞外风情》作序,在避暑山庄小住期间,写下一篇著名 散文《离宫思絮》。其中专门写了一节——“御制诗碑:对先进文化的重视与追求”, 其势高屋建瓴,其文神采飞扬,早就开始了对山庄文化的解读与阐释。我们为什么 不跟上去呢? 这之后,我的目光由山庄的“自然”转向了山庄的“人文”,我的双脚由湖岸 转向了“正官”。“松鹤斋”“烟雨楼”“文津阁”“采菱渡”“月色江声”。甚 至“梨花伴月”和“宗镜阁”的废墟……并且远及塞罕坝上滦河源头的千层板及滦 河上游的点将台、十二座连营和乌兰布通古战场遗址,以及丰宁的白云古洞、滦平 的金山岭长城、兴隆雾灵山的“字石”、平泉的大长公主墓……边走边寻觅清朝文 化的内蕴,愈寻愈感到以避暑山庄文化为主,以其辐射到的文化储地为辅的辽阔区 域文化。乃是底蕴丰厚、价值无量的文化宝库。在承德地域上早就客观地存在着的 历史文化,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紧密联系不可分割。最宝贵的,是这方地域文化特 色鲜明,有别于任何其他地域文化。 当然,我不会忘记追问,这块地域上曾经生活过多少个民族,他们创造过什么 样的文化?这对我的写作是必要的,不可或缺的。这一追问不得了,竟把我的少年 时代一下子拉到眼前。我是平原上生长的人,少年时就听说过古代北方有“胡人”, 本以为是口头传说,如今,却从史籍上得知,远在殷周时代,华夏民族的山戎、东 胡就赶着羊群牛群在这里游牧,而匈奴、乌桓、鲜卑等民族则从西汉到隋唐这一很 长的历史时期内先后充当着这大片土地的牧主,到了契丹建立辽王朝时期,这片土 地才明确为中京道泽州的滦河县及北安州辖地。忽必烈建元王朝后,这里属元朝的 上都路。一直到明朝后期,承德地域主要还是汉民族以外的满族、蒙族在这辽阔的 舞台上演出历史的活剧。 清朝定都北京以后,情况有了变化。公元1703年康熙在一个小村落——热河上 营创建热河行宫,承德成为清代第二个政治中心的同时也成为清代第二个文化中心。 但这清代第二个文化中心的文化,已经不是满族、蒙族文化,而是汉民族文化、满 民族文化及其他少数民族文化融合在一起的清朝时代的中华民族文化。 从承德地面的历史进程看,似乎应该说自古以来就是具有游牧民族特色的少数 民族文化。但由于游牧在这里的一个个少数民族,给这块土地留下的文化印迹不深, 而且飘忽不定,因而没能使我们感觉到它的文化生态系统的巨大力量。只是到了清 朝康熙之后,随着这位伟大的统治者以强健的精神力量开创一代伟业,并且使中华 民族文化的生态系统尤其在避暑山庄显示出无与伦比的伟力,从而使我感觉这位杰 出的皇帝在承德地域文化的形成和发展上作出前无古人的贡献。那么,就可以给承 德地域文化(或滦河流域文化)一个确切的说法——它的称谓可以叫做“大避暑山 庄文化”。其主导精神是明显带有清代康乾盛世影响的历史潮流的推动历史前进的 开拓、进取和吸纳、开放精神。“大避暑山庄”文化的性质,是因康熙皇帝对这块 地域文化生态系统的巨大影响而形成的宫廷文化。为了与第一个政治文化中心的北 京的宫廷文化区别,可以称之为“亚宫廷文化”。 当然,承德地域自康熙以降是汉族和满、蒙、回等少数民族共同生息、繁衍、 劳动、创造的地区。其地域文化自然有汉族和少数民族“融合”的特点,既有草原 民族的勇武精神、开拓精神,又有农耕地域流行的提倡人伦价值、推崇仁爱原则、 追求理想境界、向往理想人格的精神,这也是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