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几分钟以后,他走了回来。一边摘下胶皮手套,一边坐在椅子中。 “小黑猴病了,”他解释说,“如果要是在丛林里,这次它死定了,在我这儿 它会活下去的。我刚给它注射了一针青霉素。还是让我们回到我们的故事中,讲一 讲这个聪明透顶的皮尔·莱森,这个一心想在巴黎生活的人。他把那张猩猩照片揣 在口袋里,每天看来看去。他昼思夜想的都是这事”‘一周二百镑!’他冲我大叫, ‘想一想吧,顽固的德国佬,这是五千法郎四千马克!我们为什么不也训练一只? ’“‘我不干,’我说,‘我只喜欢猩猩本来的样子。我觉得这样挺好。如果猩猩 本来就这么聪明,那它可以抽我的雪前,用我的笔写信。但我却决不喜欢强迫它做 上帝本未赋予它天赋的事。’”我的话让莱森很气恼,他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三天 后,一个当地的土著捕到了一只刚出哺乳期的幼猩猩,莱森毫不犹豫地就买下了它。 “我就想找这么大的猩猩”他对我和福伯格说,‘我想尽快把它训练出来,噢, 你们这两个笨蛋,等着瞧吧,巴黎的摩登女郎都在等着看我的表演。每周五千法郎! 皮尔·莱森教授和他训练有素的猩猩联袂登场,等着瞧吧,这有什么不好?’“我 和福伯格都没有说话,我们知道猩猩并不是那么容易训练的,大自然早就安排好一 切,从蚂蚁到恐龙,每种生物都有自己的位置。 “莱森并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我的朋友,我敢保证他不是软弱的人。相反,他 是一个急性、坚强而残酷的人。他好动不好静,而丛林中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让人兴 奋的事。也许,那些城里人会觉得丛林里一定很刺激很浪漫,但事实截然相反。丛 林是一个让人安静思考生命问题的地方。你能理解吗?法国人莱森是无法安静坐下 来的。他才买下猩猩两天,就开始把自己想像成一个百万富翁了。他已在设想巴黎 的公寓,四轮马车,赌场中的筹码,芭蕾女郎的媚笑。有些人就是这样,他们无法 控制自己的想像,加大马力的想像通常会驶向罪恶。莱森还有一个更糟的寐好,他 的衣兜里总是装着一个方方的酒瓶,他频频为自己的猩猩和自己将要在巴黎过上的 美妙时光而干杯。他酒喝得有些过头。 “那只猩猩很聪明,学得很快。每次我和福伯格到莱森的营地。他总是把自己 毛乎乎的学生牵出来向我们炫耀一番。福伯格不喜欢,我也一点不喜欢。我们告诉 莱森自己的看法,他总是大声嘲笑我们。 “你们这两个傻瓜!”他叫道,‘你们这两个猴脑!你们等着瞧!皮尔·莱森 教授和他训练有素的猩猩将每星期赚五千法郎! 五千法郎!想一想吧!我会搂着巴黎名模的腰想起你们两个在亚马逊受苦的傻 瓜。‘“他想过那种奢侈的生活有点想疯了。他昏了头。他看见自己和猩猩全欧洲 大把捡钱。他想疯了。我觉得那只猩猩也开始觉得他疯了。它会坐在莱森身边,托 着腮纳闷为什么主人这么兴奋。 这畜牲不知道莱森的巴黎梦,它怎么会知道呢?它怎么会知道莱森已在头脑中 为自己架了一只天梯,正在一点点爬上去吻仙女的脚跟。它只是一个畜牲,它不知 道有人会每星期花四千马克看它装模作样地抽雪茄。噢,想想都让我恶心。 “后来有一天,猩猩发了野性。有件事情它就是不肯学。我想那天莱森一定是 又喝醉了,他一定醉了。撒野的猩猩和醉酒的莱森,能有什么好事?皮尔·莱森后 来告诉我,猩猩揉烂了雪茄打碎了道具,撒起野来。于是,他也撒起野来。他好像 看到别墅、马车、女人的腰都飞走了。他一口喝干了酒,甩掉方酒瓶,干了一件疯 狂的事。” 黑漆漆的丛林安静下来,似乎也在倾听斯格瑞伯的故事。夜晚正微凉。生物学 家的故事似一根魔鬼的手指,拨动着每个生灵的心弦。 “他一定疯了。”生物学家继续,“又疯又醉。亚马逊河刚好沿莱森的营地门 口流过,有许多肮脏、丑陋、凶残的鳄鱼整日睡在河边的烂泥里。我恨鳄鱼。它们 让我恶心。那个法国佬疯了,他认为猩猩需要好好教训一下。” “然后怎么样?”我问。整个夜晚在听这个故事,囚养的动物的嘶鸣声已几不 可闻。 “然后怎么样?”生物学家重复道,“皮尔·莱森想让猩猩知道不服从命令的 代价。他把猩猩绑在河边的树干上——对,正挨着腐臭的烂泥塘。然后,皮尔自己 坐在平台上,把莱福枪横靠在大腿上。 “猩猩在哀啼,莱森在笑。他后来告诉我的。猩猩一遍又一遍地哀啼,然后开 始恐怖地尖叫。一块烂泥开始移动,把身体庞大的猩猩吓坏了,你见过鳄鱼的眼睛 吗?冰冷的眼光。那是凶残的鲨鱼才有的眼睛,没有别的生物会有这么冷的眼睛。 不,我错了,鲨鱼也没有,鲨鱼的眼睛是凶狠战斗的眼睛。鳄鱼却不战斗,它要等 到稳操胜算时才出击。它是个魔鬼。被皮尔·莱森绑在树上的猩猩吸引了泥中魔鬼 的注意。猩猩愚蠢的哀啼正是向鳄鱼表明了自己正身处困境。 鳄鱼盯了猩猩一个小时,两小时,三小时。它以为这也许是个陷阱,迟迟不发 起攻击。莱森也在一旁观瞧。他要把猩猩调教成能在巴黎大把捞钱的聪明家伙。 鳄鱼甩掉头上的烂泥,以便能把四周看得更清楚。猩猩尖叫着求莱森来解救自 己。它的尖叫一定凄厉哀惋无比。它在哀求,如果莱森马上来救自己,它一定会做 任何莱森吩咐的事。但莱森只是笑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鳄鱼从泥中浮出身来, 紧盯着浑身颤抖的猩猩。莱森后来曾向我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的情形。鳄鱼爬到岸 边,眼中流出了几行眼泪,猩猩的眼中也流出了眼泪。残忍的眼泪与恐惧的眼泪。 鳄鱼冰冷的闪着死意的眼神彻底摧毁了猩猩的神经,猩猩瘫软在绳套里,用独 有的哀啼向皮尔求救,它的声音已经绝望得破裂。鳄鱼因而更加充满信心,这个狡 猾而残忍的家伙,它认为在这场与猩猩的比赛里自己已拿到了四张A ,必胜无疑了。 它决定发起攻击。 鳄鱼身体虽然笨重,但真正冲刺起来速度却是惊人的。它全速向猩猩冲去。皮 尔·莱森等的就是这个时刻,他使用了来福枪,子弹射入了鳄鱼的右眼。鳄鱼翻了 个身,惨嚎一声,飞快地钻回烂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