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喜欢长安镇,真的。 当我说我喜欢她的时候,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是1996年7 月抵达东莞长安镇的。那一年,我以10分之差被大学拒之门外, 父亲将一只茶杯狠狠地砸在门槛上,骂我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一气之下,我就有了 闯世界的想法。 那一年,我背着一个灰色牛仔包,在湖南岳阳火车站买了一张中国地图后挤上 了南下的列车。 那一年,我的梦想很青涩。 长安镇用她粗鲁的阳光接待了我这个不速之客。正值七月,我骑着一辆吱呀作 响的单车在长安一个叫涌头的地方四处流窜。我曾亲眼看到一百多人把一家印刷厂 的大铁门挤倒了。我走近一看,招工牌上这样写道:生产需要,招女工3 名。我莫 名其妙地就感到愤怒,我想找一份好工作的美好愿望被这些无处不在的像我一样的 民工无情地扼杀了。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焦急,我借住在老乡处,不知从什么时候 起,老乡热情的笑脸变得无声无息。我想,时间真的是可以改变人的,它不仅改变 了老乡的热情,也改变了我的模样,那个翩翩少年不见了,我在镜子里,看到一个 又黑又瘦的煤矿工人。 一个月后,我的那辆吱呀作响的单车因证件不齐被治安队没收了。我开始在工 业区的水泥地上徒步行走。几天工夫脚上就磨起了一群水泡,一双走破了的球鞋被 我仍进了长安涌头工业区的某个垃圾桶里。老乡说:“这是我的工鞋,你穿上,今 天务必找到活儿干。”老乡边说边指了指躺在墙角的一双白色胶鞋。老乡的语气很 平静,平静得让我有点不适应。对于老乡,我十分愧疚。我希望有一天也能像他一 样在这里安身立命,被别人麻烦一次。 我穿着老乡并不合脚的工鞋转战去了长安汽车站,我要问一问回家的车票多少 钱一张。我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从汽车站回来的路上,经过宵边工业区一家纸品 厂,那里在招质量检查员。我满怀激情地钻进了应聘的队伍,手里高高地举着一张 临时身份证。一个戴眼镜的家伙拍了拍我的肩膀:“老细,进厂啵?”后面三个字 我听懂了,但“老细”我不明白。眼镜神秘地告诉我,他和纸品厂的人事主管很熟。 掏80块钱,包进厂。我一直对戴眼镜的人充满好感,觉得他们比我有文化。于是毫 不犹豫地掏了80块钱。眼镜说去打个电话帮我联系。我兴高采烈地留在厂门口等待 眼镜的好消息,可是眼镜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再也没回来,像空气一样消 失了。80块钱,够我买一张从广州到岳阳的硬座火车票。我的心在1997年炎热的夏 天里冻成了冰决。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我必须找活儿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