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几千年的中国文化传统中,评判一位卓绝超群的政治家,除了考量其功在当 时、名垂后世的政治实践,总要兼顾他的德行与思想。尽管限于历史条件,在有些 人身上,事功与人格未必完全统一,恰合卯榫;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凡是真正伟大 并被世人所衷心景仰的杰出人物,无不具备高尚的人格和优秀的品质。这是他们的 政治魅力与感召力的所在。较之政治活动的多变性、偶然性与不确定性,其政治品 质、人格魅力则具有相对的稳定性、一致性和普世性,集中地体现着政治家的思想、 行为的主导特征。而周恩来正是那种把政治实践与理想人格的塑造高度统一起来, 达到“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典范。 总理生前,时刻以国家、民族为重,他把个人的一切得失、荣辱、忧乐,同祖 国和人民的前途、命运完全融为一体。“文化大革命”中,他曾冷静而坦然地说: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只有八个字:”鞠躬尽瘁,死而后巳‘。“生前, 他没有儿女,没有财产,一身干净,两袖清风,堪称”平民宰相“;死后,化作一 缕轻烟。完全没有自己。1976年1 月11日薄暮时分,十里长街两侧,百万群众冒着 严寒,自愿为周总理送灵,北京城和整个祖国大地,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究 竟是什么原因使周恩来贏得人民如此由衷的敬仰和爱戴?当然与他的伟大功业有关, 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他自身有着崇高的人格修养,把中华人文传统升华为一种特殊 的魅力;他与广大人民群众有着真正的心灵契合;在新的更高的基础上,对同志、 对朋友、对人民的真诚爱心和人格尊重。 理性与情感,原则性与灵活性,对于革命者来说,这是经常出现并且较难处置 的一对矛盾。而周恩来却是妙手天成,处理得圆满无缺,非常出色。他能做到情于 所当情,理于所当理。抗战时期,与共产党谈判的国民党代表张冲先生去世时,周 恩来写了一篇悼念文章,里面说:“我与淮南先生往来何止二三百次,有时一日两 三见,且常共起居,而所谈所为,辄属于团结御侮。”“我与淮南先生初无私交, 且隶两党,所往来者亦悉属公事,然由公谊而增友谊,彼此之间辄能推诚相见,绝 未以一时恶化疏其关系,更未以勤于往还丧失党格。” 无论在穿梭走访的外交活动中,还是在日常纷繁的行政事务圈子里,无论是与 外国政要、世界名流交往,还是与党外朋友、普通百姓共处,周恩来都始终保持谦 虚坦诚、温文尔雅、光明磊落、彬彬有礼的风度。即使彼此出现原则性的意见分歧, 也不会影响对对方人格的尊重,始终表现出一种发自心灵深处的东方型的人格美。 这恐怕就是周恩来特殊人格魅力的根本底蕴与关键所在吧? 周恩来的品格带有浓重的伦理道德色彩。他待人处事,政治交往,富有人情味。 在革命战争和路线斗争年代,他那不可多得的儒雅谦和的人文意蕴、同情心理,驱 散了那种“冷面无情”、“只问目的,不择手段”的惨淡色彩。他的人格连着事业, 连着生活,连着人心。1946年1 月30日,周恩来自西安飞赴重庆,经过秦岭上空时, 飞机突然遇到一股强大的冷气团,机身蒙上一层厚厚的冰甲,致使飞机沉沉欲坠, 机长急令往下抛掷东西以减轻分量,并组织机上人员准备跳伞。周恩来也背上了降 落伞。这时,机舱里突然传来哭声,原来是被国民党非法逮捕的北伐名将、新四军 军长叶挺的女儿、十一岁的小扬眉,见自己座位上没有降落伞,着急得哭泣起来。 周恩来一看,立即穿过摇摆不定的机舱,迅速地来到小扬眉面前,毫不犹豫地把自 己的伞包解下,给小扬眉背上。这何止是一个普通的伞包,他是把生的希望给了他 人,而把死的威胁留给自己。这种无比高尚的品格感动了机上全体人员。 凡是同周恩来有过接触的中外人士,不管立场、观念如何不同甚至对立,都会 不由自主地为他的人格魅力所吸引、所折服。人们深深地体会到:他的人格力量, 不仅成为民族的认识、历史的认识,也已成为世界的认识。作为一种精神力量,它 超越了意识形态、超越了国界、超越了时空。与世界文明交融互汇。英国著名传记 作家迪克,威尔逊说:“周恩来是中国‘上层社会’中的一个人,不仅在中国大陆, 甚至在台湾、香港,以及其他国家,普遍受到非中共人士的爱戴和崇敬。” 他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了所有与他交往的人。美国前总统尼克松说:“在 过去二十五年里,我有幸会见过的一百多位政府首脑中,没有一个在敏锐才智、哲 理通达和阅历带来的智慧方面,能超过周恩来的。这使他成为一位伟大的领导人。” 曾经二十三次会见过周恩来的日本友人冈崎嘉平太在其缅怀文字中,把周恩来与释 迦、耶稣、孔子等伟大人物并列,称之为“人生导师”,认为周恩来代表了他所一 直寻找的“人”的概念。著名爱国将领冯玉祥同周恩来会面后,折服于周恩来的渊 博学识和坦诚人格,发出了自己“吃饭太多,读书太少”的感叹。著名医学专家林 巧稚深情地说:“我从周总理身上,看到一种真正高尚无私的人格。多少年来,他 的这种崇高的精神影响着我。要说真有上帝,那么,他就是我心中的上帝。” 作为高尚完美的典范,周恩来跻身于20世纪世界伟人的行列,达到了人格境界 的巅峰。在历史继承性与时代延展性的意义上,他的伟大人格,又成为新时代的富 于魅力的宝贵精神财富,犹如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从各个不同角度闪射着中华民 族优秀文化传统的夺目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