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年纪大一些的朋友都能回想起来,七八十年代的哈尔滨,几乎家家住的都是平 房,到了冬天,需要自己烧炉子取暖。那个年代,每逢冬天,人们是很遭罪的,因 为天太冷,取暖设施太落后。但是我要说,那时在城市居住的人是享福的,乡下农 村才真的很冷。 冬天,黑土地上的庄稼被收割一空,东北大平原一览无余,站在广袤的原野上, 极目远眺,天与地深远而广阔。冬天的乡村,大雪漫天、寒风呼啸、滴水成冰,没 有遮拦、肆虐的北风像小刀子一样,呼啸着刮在人的脸上,人便有了一种撕心裂肺 的疼痛感。 社员家家户户的住房都是一样的,窗户和门不像城市是双层的,一律是单层的, 门扇、窗扇和门框。窗框咬合得不好,有很大的缝隙。门、窗上的玻璃几乎没有完 整的,很多玻璃出现了裂纹,显得摇摇欲坠,为了不让玻璃掉下来,不得不用纸条 糊上,勉强维持着玻璃的完整。面对掉角、裂纹的玻璃,谁都没有办法,只好这么 着了。俗话说“针鼻大的窟窿斗大的风”,每当刮风的时候,强劲的北风呼啸着从 这些缝隙、小洞钻进屋子,发出阵阵怪叫,不仅将屋子里的热气吹散了,还使得屋 子里充满了鬼怪式的恐怖。 有些人家有一种原始而有效的取暖设备——火盆。火盆是一种厚厚的大泥盆, 口小、肚子大,早晨做完饭,将灶坑里带火、不再冒烟的柴火掏出来,装入大泥盆 里压实,然后端到大土炕上。屋子里的人谁要是冻得受不了了,就围着火盆,用一 个金属的小火铲,一层一层慢慢将上面的灰拨开,下面的火就露出来了,烤一会儿 人就好受一些。 刚过完春节,我又来到姥姥家。虽然数九寒天已经过去,但天气依然很冷。呼 啸的北风夹着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天地变得白茫茫混沌一片,道路两旁的电线在凛 冽的寒风中发出“吱吱”的尖啸声。北风刮过白茫茫的大地,犹如狂奔的野马一路 呼啸着奔向远方。 屋里的温度早已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每次刷干净碗、筷,必须把碗、盘里的 一点剩水空干净才行,否则一摞饭碗一会儿就冻在了一起,必须用热水烫一下才能 一个个分开。头天晚上放在脚底窗台上茶缸里的水,第二天早晨已经冻得结结实实。 厨房里的大水缸不敢注满水,如果水缸里的水太满,水冻结成冰体积变大,会将厚 厚的水缸涨裂纹的。 这天,吃完早饭,姥姥手脚麻利地收拾完屋子,然后上炕坐在炕头,一边抽着 细细的纸烟,一边与我和老姨唠嗑儿。我不到六岁,老姨二十多岁。因为太冷又漫 天飞雪,我不能出去找小伙伴玩,老姨也不用去公社上班,我们在家陪着姥姥,三 个人围着火盆坐,一边说话一边烤火。 屋子外面的鹅毛大雪越下越密,北风越刮越猛,屋子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渐渐 的,我和老姨冻得受不了了,我们两个人手脚冰凉地将所有衣服都穿上,然后紧挨 着火盆躺在炕上。饶是如此,浑身上下只有挨着火盆的地方有点热乎气,其他地方 还是冰凉冰凉。 裸露在外面的鼻子、脸被冻得凉飕飕,鼻子开始往外流淌清鼻涕,屋内的温度 似乎到了零下十几度。我和老姨被冻得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可是姥姥依旧坐在 那里,慢悠悠地抽着烟、慢悠悠地拨着火盆里面的灰,好像一点冷的感觉都没有。 姥姥家的小花猫看到屋子里唯一的热源——火盆,被几个人围着,它无法靠前取暖, 冻得它不得不钻进了灶火坑,因为那里还有最后一点热气。 快到中午了,姥姥开始下地做饭,小花猫从灶火坑里钻出来,浑身上下沾满了 灰,变成了小灰猫。带着满身的灰,小花猫跳上炕,紧挨着火盆趴下了。 东北乡下的冬天虽然寒冷无比,但也有许多乐趣。我是正月里的生日,这个时 候,小鸡早已不下蛋了,姥姥积攒的鸡蛋也吃完了。按老规矩,过生日必须擀面条、 煮鸡蛋吃,于是姥姥笑眯眯地对我说:“小雨,穿好衣服,带上帽子、手套,姥姥 领你找鸡蛋去。”我好奇地问:“姥姥,去哪儿找呀?”姥姥说:“到地方你就知 道了。” 我跟着姥姥走出屋门,走向前院的柴火垛,姥姥指着柴火垛的根部说:“你去 那儿找吧,那里面有鸡蛋。”柴火垛的根部早已经被鸡们刨出一个大大的洞,我半 信半疑地钻进去,用戴着厚厚棉手套的双手在柴火里乱划拉,果然找到很多鸡蛋。 不过鸡蛋冻得像石头蛋一样,一个个硬邦邦的,个别冻裂的鸡蛋淌出的蛋清、蛋黄 又将其他鸡蛋粘贴住,七八个鸡蛋就紧紧地冻在一起,变成一个奇形怪状的大鸡蛋。 我干得兴高采烈、热火朝天,不再感觉冷了。 很快,我从柴火垛里掏出来几十个冻鸡蛋,姥姥用瓦盆端进了屋。过生日时, 我不仅吃到了煮鸡蛋,还有一大盘炒鸡蛋,吃的真过瘾!真解馋! 原来,天气越来越冷,小鸡不再进窝下蛋,而是钻进又避风又暖和的柴火洞里, 将一年中的最后几个蛋下在了里面。因为姥姥饲养的小鸡多,有三十多只,所以我 才能找到那么多冻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