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说酒是有生命的液体,则在于它的鲜活可感。鲜的活的是生命的特征,比葡萄 更为浓郁的色泽与光亮,醇厚、香甜,沁人心脾的单宁的滋味,橡木的气息,优雅 且纯净。若一瓶葡萄酒死去,则色香味俱失,会散发出腐臭的味道。据称,世人有 幸品尝的最老的葡萄酒,为1961年在伦敦开启的一瓶足有421 岁的斯泰因葡萄酒。 品尝者的体味这棕色液体所蕴涵的活力和炽热的阳光的气味,让其在酒杯中绽放了 最后的瑰丽。 是的,这蕴涵着葡萄魂魄的精灵,渗入血管之中,便与人的精魄溶于一体,让 一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 酒魂附体之时,我曾看到半醺的艺术家挣脱了羁绊,笔走龙蛇,进入灵境,墨 彩里都漾着酒意。而诗人与酒的关系就更为密切了,因为诗本身便如同酒浆,是浓 缩、升华的象征。中国的诗人的作品没有与酒绝缘的,李白为酒仙,所写诗作三分 之一都涉及妇人与酒。波斯诗人奥玛尔·贾亚姆,更将葡萄酒养成是自己整个世界 的中枢,吟唱着“让葡萄藤蔓的女儿成为我的新婚嫁娘”,“不去理会那四月缠绵 的泪水,举起酒杯开怀畅饮,那红红的,温暖如阳光的葡萄酒”……而莎士比亚笔 下的福斯塔夫,谈到葡萄酒的作用时曾说:“首先,酒气进入你的大脑,将所有愚 蠢和肮脏全部蒸发掉。使你聪敏、迅速,富于想象力,热情如火并能用声音表达出 来。其次,可用使你的血液迅速升温,驱逐掉你体内的懦弱和胆小,他从里到外温 暖你的全身,使你红光满面。你全身上下勇气倍增。” 或许,正是来自酒的勇气,让羞涩者变得大胆,懦弱者变得果敢,温文尔雅者 变得简单粗放,疏懒者也变得活蹦乱跳。于是乎,板结的面孔慢慢松动,内心的隐 情也表露于外,阴谋显露,沉渣泛起,酒壮怂心胆者有之,酒后吐真言者有之,明 修栈道暗渡陈仓者有之;至于借酒撒疯、假鳯虚凰、以酒浇愁、酒后失德、酒宴鸿 门等等,千姿百态,不一而足,所谓“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不知是人利用 了酒,还是酒控制了人。 在我的饮酒史中,曾两次饮葡萄酒过量而沉醉。除了在新疆吐鲁番之外,另一 次和老友在深圳同一喝醉,骑着的两辆自行车不断相撞,并奋起追赶一辆公共汽车, 未滚到车轮底下,算是幸事。而徐刚归家,从一楼吐到五楼,我则一头倒在床上, 昏迷不醒。 近年,由于身体原因,我已戒了白酒,酒宴之上,只是喝点儿葡萄酒佐餐,由 初始的不习惯,已慢慢喝出点儿味来了。自然,还难称得上真正的善饮者。有老者 曾说过法国人准备用高档葡萄酒宴请宾客,当看到来宾吸烟时,便调换了用酒,因 为宾客破坏了味蕾,大抵是品不出酒的妙处的。我这个烟鬼恐怕此生也难以分出酒 的好坏和佳妙之处了。 一个不懂葡萄酒的人,只能以酒的昂贵与否认定酒的品质。可在烟台回来的飞 机上,偶尔翻阅杂志,看到一款法国名酒竟高达10万美元一瓶,令我晕眩。此酒配 有印度所制黄金标牌,以及巴西海底所产水晶樽座,卖的已不仅仅是酒了。近日读 报,又得一信息——美国加州理工学院有关研究者做一实验,将葡萄酒的标价高低 档酒互换,一般饮酒者喝标有昂贵价值的一般酒浆时,其主管愉悦的“大脑内侧眶 额页皮质层”的活动程度远高于其他。看来,一般的饮葡萄酒者品饮的都是品牌和 价格,和酒本身关系不大。当然,这骗不了行家,真正懂酒者是不会上当的。 饮葡萄酒对身体有好处,甚至曾被视为治病的良药。但饮酒须有度,饮酒过度, 成为酒鬼,则有害无益了。酒带给人的并非都是愉悦和快乐。酒池肉林,声色犬马, 每日在醉醺醺中度日,正如有人所言:它会使人变成一只野兽,它会把一个有用的、 健康的、聪明的、令人尊敬的人变成一个卑劣的、易老的、缺乏智慧的无用的人。 它是一种既蛊惑人心而又容易传染的恶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