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前些天成都市邀请参加一个诗歌活动。杜甫草堂外的浣花溪旁,辟出了个开放 性的诗歌公园,我们出席公园剪彩仪式。草堂已经成了繁华的闹市区,一幢幢崭新 的楼房,将草堂围在中心。草堂变得像进城的乡下人,怯怯地坐在高楼新宅中,保 持着安静,唯有安静是草堂最后的尊严。也许这安静也有价,门票60元一张。于是 爱进公园喝茶打麻将的成都市民,难得迈进这个高贵的去处,而把草堂留给外来的 游客,让他们在静静的草堂里听杜甫的诗,也发一点儿天地之悠悠的感叹。 我的感叹不会远回唐朝,只回到半个世记前。那是刚解放不久的成都。草堂寺、 百花潭与浣花溪,这几个毗邻的近郊好去处,是成都市民春节“赶花会”和春天踏 青的地方。这片成都西郊的风景地,是我童年记忆的导游图。我与母亲住在锦城西 南的“将军衙门”附近,向西就到青羊宫。青羊宫是一座道观,它名气大,因为每 年春节“花会”在此举办。青羊宫边隔溪相望百花潭。刚解放时这里是个小型的动 物园,从青羊宫到百花潭,浣花溪相隔,那时没有桥,用木船架起浮桥,过桥收门 票。我第一个幼儿园“成都育才保育院”,就在百花潭后面。周末回家和星期天返 园,都要路过百花潭。动物园里关小动物,保育院里关小朋友,大概“同命相怜” 吧。青羊宫还算是城区,尽管是在城外挨着老城墙。百花潭多了一道溪水与城墙相 望,一派乡下风景。再往西行,就是杜甫草堂,老成都人都叫草堂寺。原先这里有 一座寺院,后来香火少了,名气也压不住杜甫了,草堂寺也就改叫杜甫草堂了。当 年杜甫在此住了三年零九个月,此后自唐以来,代代修葺扩建,到清代嘉庆年间重 修完成,形成现在这个规模,成了一座很了不起的园林建筑群。小时候我常常在草 堂里游玩,原因是父亲所在的大学,位于草堂西面的光华村。解放后,旧大学进行 调整重组,十三所大学和专科学校合并成“四川财经学院”,父亲在这所学校担任 领导工作。四川解放后,父母从武汉一齐进川,分别在川南两个地区工作,父亲在 乐山任专员,母亲在内江任地委宣传部长。1952年后,父亲调进成都组建大学,母 亲也进了成都,但已被错误地处分,开除了党籍,降为成都市教育局的中教科长。 父母也因此离了婚。我和姐姐就经常在“将军衙门—青羊宫—百花潭—杜甫草堂— 光华村”,这一条路线上来回往返于父母之间。 那时,这条路线就是野外远足的乡村郊野路线。公共汽车只开到将军衙门西面 一站的通惠门,再向西就出了城。我们平时和母亲往在一起,寒假和暑假才到光华 村,住在父亲处。老百姓往来行走,只有两种交通工具。独轮车也叫鸡公车,多运 货物用,也坐人,人坐在车头,推车的人在后面推。这种车走得慢,载重大,压得 独轮叽叽咕咕叫,得了“鸡公车”的名字。另一种就是人力车,成都人叫黄包车, 坐起来比鸡公车舒适,两个车轮也大,拉车人一溜小跑,也快。一般人外出难得坐 它,相当于现在的高级出租车。成都人称之为“包车”,可见价钱不便宜。我们姐 俩去父亲学校度假,母亲就要叫一辆黄包车。坐黄包车去光华村,相当于今天的出 租跑长途了,是件大事。母亲总是在街头认真挑选,一是慈眉善目的老实人,二是 要身板好的年轻人。找到车子后,母亲总是再三叮嘱,然后记下车号和车夫号衣上 的号码,才扬起手与我们告别,一直在街边望着我们远去。 那时,从城里到草堂再到光华村,很长很长的路,路上行人也少。沙土的马路, 没有铺柏油,难得有汽车开过。偶尔有一辆车开过,就会扬起满天尘土。汽车真少, 汽车也没有汽油,驾驶舱旁挂着大炉子烧木炭,边跑边喘,一口气上不来就抛锚。 这样的车,一路上也见不到几辆,不过两旁田野茅舍,“锦里烟尘外,江村八九家。 园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也真是童年记忆中的美景! 如今,杜甫草堂变成了城市中的盆景。高楼如云,车水马龙。站在这里,真的 找不回我的童年了,还有那个记黄包车车号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