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核计了一下,如果不算影视剧里人物,我结识的第一个德国人是阿克曼先生。 我能这么孤陋寡闻吗?又回忆。冯?迪特利士,南斯拉夫电影《桥》的德国军官。 《大独裁者》的希特勒,卓别林扮演。都是银幕上的,我见面交谈的第一个德国人 的确是阿克曼。 第一次见到老阿(冯丽的叫法)是在歌德学院。他高大,和善,眼睛含着这个 年龄少有的清澈。之后到他家里吃饭。阿克曼的汉语很好,缓慢清晰,略带一点儿 口音。他能听出你表达的复杂的东西,如思想和情感。这比外国相声演员说得快更 重要。他的眼睛像儿童,微笑言说,眼里一片好奇神情,仿佛邀约你参加一个少年 人的游戏,如捉迷藏,到林中疯跑。对视,他眼睛像在你的眼睛里找一样东西。 可能德国人眼睛就是这样的,但我没见到其他德国人。到德国,见到成千上万 德国人,眼神也成千上万。严肃的、呆滞的,活泼的,什么样都有。大体上,中老 年人的眼神安静,年轻人活泼放射。后来找到和阿克曼眼睛一样的人——德国儿童。 在街上,我常常被植物和儿童吸引。一个三岁刚会走的男孩子当婚礼傧相,他 穿一件象牙色西服,边大步走边看自己的服装皮鞋,走几步停下来看别人,眼睛像 发问:我穿的是什么?特别有趣。假日,儿童在草地奔跑,骑自行车。他们眼神明 亮,没有戒惧。没有中国儿童对陌生人的疑惑,也没有不许踩这个摸那个的教条。 德国儿童眼里宽敞,一切都属于他们,尽情挥洒天性。中国儿童眼里流露着拘束, 嘴上重复大人诱导他们说的一些蠢话“跟叔叔说再见”之类。对儿童来说,知识和 智慧完全是两码事(对成人也如此),智慧是在玩耍游戏中从蛋壳迸出的雏鸟,完 全学不来。催生儿童智慧的外物是大自然——树木、花草、昆虫,它们比知识重要 一百倍。孩子的大脑和心灵在同自然的对话中一点点打开,变成丰饶的、让知识开 花结果的沃土。在国内,遑论城市儿童,连农村儿童对大自然也知之甚少。所谓知 识——其实是学业,最终为高考——把孩子身上饱满的汁液都榨干了,心地板结, 这是最可怜的事情。 在阿克曼家看过一幅儿童画,画面上,高大的阿克曼站在草地上举臂呼喊,头 发飘向一侧,一只狗在风中飞跑。阿克曼欢呼的话语,画面上没注明。我猜是“鲜 花草地万岁,游戏万岁”。跟他聊这幅画,让我吃惊,是成人画家的作品。这么简 略笨拙的笔触,成人哪里画得出来?说到画上那条狗,阿克曼说它已经死了,跟他 在莫斯科、巴黎、罗马都生活过。老阿边说边用手抚椅子,好像狗正蹲在他边上。 一条狗去过这么多国家?如外交信使。我又到画面前看了看这条狗。 斯图加特是大众、奔驰、保时捷、博世的总部,工业发达;周围却都是森林。 市区内常见高大的树木和草地。在地下的轻轨站和再地下的地铁站的快餐店门前有 鸽子漫步。一个鸽子守在店门口,不让其他鸽子靠近。而它进店里,有被店员轰出 来。鸽子是从外面踏台阶一步步走下来的。它们看人类并无异己感。 这里有听得见鸟鸣的市中心,路边到处是盛开的月季花,火车站旁绿地上野兔 追逐野鸭,觉得这是给儿童准备的城市。这一切的美好都从儿童的眼睛里看得出来。 而他们作为这个国家的未来,不仅快乐,而且富有创造力。从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 他们的祖国。这里的树一棵也带不回去,希望我们的孩子也拥有广阔的绿色的国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