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莫斯科的阿尔巴特大街,有点像北京的天桥,当然不是指那种杂乱象,而是指 聚拢不少流浪艺术家和艺术行为而言。前苏联剧协主席大剧作家阿尔布卓夫就有一 部很重要的剧作《阿尔巴特街的儿女》,我还是在中戏时翻译阿尔布卓夫的剧作, 研究他的创作风格时就熟悉了这个概念:阿尔巴特大街! 从特列契亚科夫陈列馆出来,我们还是回到了红场,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也找 不到一家可以坐下来慢慢地吃口饭的地方。大中午的,路上的行人仍然是步履匆匆, 好多快餐店,人们都是站在那儿吃上一顿快餐然后就匆匆上路去了。我们只好买了 熟食在广场边上的长椅上坐下,就着微风填饱了肚子。陈列馆是画家必须去的地方, 我作陪。那么阿尔布特街是我要去的地方,他也很感兴趣。好像不是很远,我们溜 溜达达走过一座大桥,就走上了阿尔巴特大街的街区。 大街的入口处有不少席地作画的人,不远处就有一排坐在小马扎上为人画像的 街头画家。有一组乐手在演奏,旁若无人地非常投入。街两侧的建筑也没有什么特 别之处,就是很多街面的墙上都被涂鸦般地画了很多作品。我们刚刚从那样的地方 出来,当然就不会更多地留意这种现代时尚的流行艺术了。 走了不太远,画家的肚子开始闹了起来,大概就是刚才喝风吃东西的后果。我 们就开始找厕所,就像找不到饭店一样,在莫斯科街上想找个公共厕所,简直就是 难比登天。其实,后来我们知道了,俄语的厕所,就是指家里或者大宾馆中的,街 头那种我们叫做厕所的小公厕,叫“盥洗室”,我的俄语还是到了真章程时远远不 够啊! 我们俩正四顾茫然,我突然听见不远处一只巴扬(俄罗斯民族的键钮手风琴) 和一把小号在演奏。 画家突然说:“实在找不到了,我记得坐地铁往回坐两站那儿有一个,我只好 去那儿了。” 我正要去听演奏,便告诉他,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 我来到演奏者跟前,发现是两个盲人乞丐。 我拿出身上最小面值的50卢布,放在他们脚下的盒子里。一个乞丐伸手摸了一 下便十分惊讶地和另一个嘟囔了一句,马上问我要听什么。 “亚伯拉起嘎(最典型的俄罗斯巴扬曲目《小苹果》,也叫《水兵舞曲》)。” 乞丐震惊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我作了肯定的回复。 显然他们的听觉异常发达,就这么一句话他们就知道我不是俄罗斯人,但是要 听这个曲子,就像一个普通的外国人,对一个中国街头的拉胡琴的乞丐点一首《二 泉映月》或《病中吟》。 一是因为钱多,但更是因为比钱更让他们感觉不一样的东西,两个人便慢悠悠 地开始了演奏。 那种俄罗斯的特有的由慢逐渐加快的音乐演奏方式,那熟悉的乐曲,瞬间就把 我带回到了少年时代。 一曲终了,两位盲人似乎也投入到了乐曲的意境中。但是说实在的,他们没有 达到我预期的水准,尽管也是风驰电掣般的激情,尽管也是味道、感觉都很不错了, 可是我就是觉得还不过瘾。小时候,家里有个手摇留声机,苏联专家送给父亲一些 唱片,其中我最最喜欢的就是那张《小苹果》。十四五岁时我有缘练了一两年手风 琴,更知道其中的技巧和难度,家里那张《小苹果》后来竟被听得直跳针了。 他们问我还想听什么? “也笑拉斯!”我想都没想就要他们再来一遍。 两个乞丐稍微嘀咕了一下,又开始演奏。我明显地听出了一些区别。只是变奏 时的速度仍然没有达到我想要感觉的程度,花样翻新了不少,可还是没让我满足。 演奏结束,我被彻底拨弄起了感觉。我又拿出100 卢布,但我没有马上给他们, 我说了句:“看来,你们就是这样了。”当我递上这100 卢布,直接交给手风琴手, 他把钱交给小号手,两人惊讶地茫然了。我告诉他们,我是中国的作家、剧作家、 艺术理论家,我非常热爱俄罗斯的艺术特别是音乐,特别是巴扬!可是我还是觉得 ——这时,两位乞丐什么也没说,猛然间站了起来,提出:再来一遍! 我的身后已经有几个俄罗斯人驻足了。 没等我回答,小号吹起了引子,一段悠扬高亢的“solo”(独奏)巴扬渐渐地 融入。这一次,整个状态全部焕然一新。而巴扬开始演奏时小号竟然坐下了。 俄罗斯水兵疯狂地旋舞起来。开始时是中速的柔板,然后是小快板、快板、疾 风暴雨式的高潮段落。 不一会儿,小号站起来加入了演奏,两个乞丐在瑟瑟风中已经面带微汗了。疯 狂的乐曲,华丽的变奏,时而走进俄罗斯的原野,时而转入森林中的小溪,时而在 伏尔加宽阔的河面…… 我的心灵也开始舒展逐渐敞开了,似乎忘却了所有的人间烦闷和忧郁,飞翔到 那蓝天白云间去了。 身后的俄罗斯人多了起来,我明显地感觉到已经有人在抑制不住地跟着音乐动 了起来。 闭上眼睛,我想忘却掉演奏者竟是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