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冉病了。他的药瓶正在他身后不远处漂泊。小冉可能要量变到质变。由一种 物质向另一种物质的转化有时很可怕。药瓶碰到一堆土,可能不再漂泊。它们在这 里集结。这不是一堆浮土,是不动的土。它们不能随风飘起。人人都有自己的土。 土是很难改变颜色的,它悄然地积沉在小冉背后不远的地方。 在有药瓶漂泊的日子里,小冉头上难以定时生长茂盛的青丝。难以挽留一只越 冬的鸟。这是小冉的鸟。鸟日行于我的人的某一维空间。小冉只能感觉它的存在, 知道这只鸟正一支一支地丢失着美丽的羽毛。 鸟终有一天会死。 鸟也许会改变成一条鱼。 在有雾的早晨,鱼是可以飞行的。梧桐有时接受一尾鱼像接受一只鸟。鱼的飞 行是对鸟的一次不很成功的戏仿,是对鸟的一次告别式的挥手和追忆。鱼终究不会 在树上筑巢,时间和技术都不具备。大雾也在一定的时间被收走,一轮红日将飘升 到青天。阳光会残酷地显示一切,学校则表现为具体的几间房子和一块空空荡荡的 操场。小冉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只能在阳光下怀念“我的鱼”。小冉同样暴露 在浩荡无边的阳光下,一会儿出左腿,一会儿出右腿。人走动时,有时能够生出一 阵风。一枚树叶的风影可以像一朵花。风能把贴在梧桐上的一枚树叶吹落。小冉拾 起一枚树叶,迎着阳光一看,树叶上用碳素墨水写着车水的技术。阅读车水技术, 小冉的双脚情不自禁地上上下下踏动。错觉使小冉如同走上了水车。车水的人面目 模糊不清。想象中水车突然快速运转,小冉的脚怎么也踩不到车拐,其实水车在叙 述中已由潜在到明露。可是校长把稀泥抹上车拐。 水车上有一条横木,横木是为车水的人有所凭依备置的,抱住横木可以支持悬 吊的身体,因为车拐显形速度加快,小冉的脚无法逐一认识,所以那个叫车拐的某 物就只能看着它们一个一个地过去。 一颗盐可以发出剧烈的响声。车水时冉的汗腺总是分泌一些白盐。一颗盐可以 将平坦如水的地面砸出一个凹,可以震动学校的青砖房舍。 一颗盐可以是小冉生活的写照。白盐可以是一种厨房的面貌,但它只是一个病 灶。小冉大汗淋漓地车完水,就在这种白盐的厨房里用餐。伙夫在厨房的构架中可 以略而不见,但他的贼眼始终是盯着小冉的,他似乎要用目光把所有的盐送进小冉 的身体。在这黑咕隆咚的厨房中,油水是看不见的,白盐是可以敞开吃的。染病是 必然的。所以当小冉在伙夫奸佞的目光下享用一盘咸盐菜时,他的药瓶就开始在厨 房外漂泊、等待…… 夜晚水车声很吓人。能够惊醒熟睡之中的小冉的一只暴露的耳朵。无人的水车 有时可以发出车水的声音。像机场的地勤人员,小冉赶紧拿着手电去一趟水塘。当 小冉踏上水车,它就加快速度;一旦摸不到车拐,小冉就只好去抱一条横木;走下 水车,小冉脸上陡生一厘米的黑胡。胡须昌茂但土地不一定肥沃。开采黑夜的时间 似乎是犯忌的,小冉在一夜之内黑瘦而苍老。小冉是一个有头部和四肢的人。现在 他感到身体上的这些摆设很重,成为一种负担。一个负担不起自己肢体的人又怎能 付出水车车水的劳动? 面对愈来愈糟糕的身体小冉也没有多大的怨言,他只说可惜了,我不能生长茂 盛的头发挽留一只鸟。 当小冉尚未从我的笔墨中或敲击的键盘上消失时,他可以摆左胳膊出右腿,摆 右胳膊出左腿。他可以把自己的身体表现在地皮之上,他可以不断地改变自己的状 态。他可以咒“他妈的”。水被迫围在一个坑里,这就是我所写的水塘。水波不惊, 鱼静静地游泳在塘里。水塘上空没有任何钓竿的形状,水里的鱼一尾也没咬过钩。 水边放着一架水车。水车四平八稳地立在岸上。车水的技术在一张纸上或一枚树叶 上,像钱纸一样半浮半沉。小冉走近水边,车上有人喊他车水。他觉得水车很好玩, 一上水车他就上了瘾。年轻气盛的他此刻不能看见水车前大有深意的一堆土。他只 看见水车边的一朵花。走下水车他听见了胡须拔节的声音。他两腿稍一犹豫,一只 狗獾便洞穿了他身后的地皮,并且很有把握地携着另一只狗獾在洞里随便苟且。他 一抬手腕说时间不早了上课去。走进校门,他看见了操场上星星点点的药瓶,它们 慢腾腾地漂泊着。阳光不过是一些黄颜色,没有温度,薄薄的像雾气一样敷在地上。 小冉说,那是我的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