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提及王昭君,谁人不知道她有沉鱼落雁之貌、羞花闭月之姿,乃中国古代四大 美女之一?哪个不熟悉她远走他乡、出塞和亲的动人故事?何人不记得她以匈奴阏 氏身份安定边疆、造福百姓,功比西汉名将卫青、霍去病的丰功伟绩? 是的,王昭君的惊艳美丽与赫赫功绩,穿越千古,至今仍熠熠生辉。 然而,在男权主义主宰一切、盛行一时的封建社会,作为一介女子的王昭君, 官修史书对其记载可谓“惜墨如金”,少之又少;那些杂书、传记则充满了附会想 象,或根据某种需要篡改误记;而数不胜数的文艺作品如诗歌、辞赋、民歌、小调、 鼓词、小说、戏剧、绘画、雕塑等,更是随意敷衍、虚构发挥。无数史学家、文学 家、艺术家,按照自己心中的个性标准,融入不同时代的社会风貌与审美特色,经 过千百年的积淀与结晶,共同塑造了今天人们熟知的王昭君。 王昭君的故事与形象,可谓历史与艺术、事实与想象、真实与虚构杂糅并存。 昭君和亲,最早见于东汉著名史学家班彪所著《汉书·元帝纪》:“竞宁元年 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诏日:‘匈奴郅支单于背叛礼义,既伏其辜,呼韩 邪单干不忘恩德,乡慕礼义,复修朝贺之礼。愿保塞传之无穷,边陲长无兵革之事。 其改元为竟宁,赐单于待诏掖庭王嫱为阏氏。”’ 这,便是有关王昭君文字记载的最早源头。 班彪所记虽寥寥数语,但严格秉持了一个史学家所应具有的品性与史德——真 实严谨。 以班彪所记为据,联系西汉时期的实际情形,只要稍加展开,我们便可窥见昭 君和亲的社会背景及历史真相。 中原汉族与北方匈奴的民族交往,既非今日国与国之间的外交关系,也非一国 之下的分封制或联邦制,而是封建制农耕文明与奴隶制草原文明的冲突与融合。 汉七年(公元前200 年),即刘邦打败项羽、登基称帝第二年冬天,他挟一统 中原之余威,亲率大军三十二万北征匈奴。刘邦势在必得,而匈奴冒顿单于也不是 一个好惹的角色。为夺取王位,他可以毫不留情地射杀自己的亲生父亲头曼单于, “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冒顿威镇大漠,睥睨一世,不时南侵,挑战 汉朝;刘邦雄霸中原,锐气方刚,意在一举廓清匈奴北庭。两军相遇,冒顿凶悍且 狡诈,藏其精兵,以赢弱之兵对阵。适逢天寒雨雪,士卒十分之二三冻掉手指,冒 顿佯装败走,引诱汉兵。刘邦不知是计,以为匈奴溃退,急率骑兵追击。追至平城 白登山,汉军驻扎调整,冒顿突率匈奴所有精锐力量——四十万骑兵回师反戈,将 刘邦团团围住。刘邦率骑兵突进,步兵随后,步、骑分为两处,且汉军步兵为多, 一时难以救援。刘邦被困七天七夜,虽多次组织兵力突围,但未获成功。眼看就要 被匈奴冒顿“包饺子”、“一锅端”,穷途末路之际,在谋士的建议下,刘邦只好 暗中派人贿赂冒顿王后阏氏。阏氏收了厚礼,不由得对冒顿一番言说道:平城乃汉 人地盘,以匈奴逐水草而居、四处剽掠抢劫的游牧生活方式,哪怕攻下来,也不可 能长期居住。汉军受困已久,也算尝到了匈奴的厉害。因此呀,与其损兵折将地继 续进攻,不如掉转方向,回军漠北算了。冒顿对阏氏宠爱有加,“枕头风”吹得他 耳朵软软的,也就言听计从,网开一面。如此这般,刘邦才解了平登之围,除了灭 顶之灾。 刘邦靠“吃软饭”得以回到长安,痛定思痛,觉得匈奴势力强盛,一时难以征 服,不得不调整战略,作出一定妥协,以“和”为贵。怎样与匈奴讲和?平登之战 使他深刻地认识到阏氏在匈奴王庭中占据的重要地位与作用,便将宗室公主嫁给冒 顿单于以为阏氏,并赠送丝绸、稻米、美酒等大量礼物。 刘邦发明的“和亲”之策,依其本意,一是改善关系,使其不再南侵;二想改 变匈奴血统,阏氏所生儿子乃下一代单于,作为刘氏外甥,新单于必对中原王朝无 比亲近,长此以往,匈奴上层就在不知不觉中被“偷梁换柱”地给暗中加以“改造” 了。 而收下美女、宝物,并约以兄弟相称的冒顿单于,南下劫掠的行为稍有止息, 不久,就又兴兵“侵盗代地”,并在刘邦死后提出迎娶吕后的侮辱性要求。继任者 复修和亲,致书时毕恭毕敬,起首的问候辞便是“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以和亲代争战,不过是中原王朝武力处于劣势下的一种权宜、缓兵之计。矛盾 的最终解决,靠的是实力。此后,汉人与匈奴,随着双方力量强弱的不断变化,相 互间的争斗与交往也相应地呈现出此消彼长、时战时和、反反复复的局面。直到汉 武帝多次大规模出击匈奴,使得匈奴元气大伤,对中原的威胁基本解除,汉匈关系 这才发生逆转,匈奴由被动和亲转为主动请求和亲…… 昭君和亲发生于汉元帝时期(公元前48年一前33年),前因可推至汉元帝父亲 汉宣帝执掌朝政之时。其时,匈奴内讧,诸王自立,分为五部。五个单于互相攻击, 死者数以万计,牲畜财产损耗达十分之八九,百姓饥寒交迫,整个匈奴大有分崩离 析之势。汉宣帝并未乘人之危“举兵灭之”,而是采纳御史萧望之建议,帮助称臣 入汉求援的呼韩邪单于。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汉宣帝以隆重的典礼,与呼韩 邪举行甘泉宫盟会。正因为有了这一影响深远的政治结盟,才有呼韩邪单于在竟宁 元年(公元前33年)春月三下长安,重申“汉与匈奴合为一家,世世无得相诈相欺。” 之旨,主动提出和亲之事。 汉元帝长年抱病在身,且愈益严重,大有沉疴不治之势。呼韩邪前两次南下长 安,都没提出和亲之事,此次来朝,突然开口求亲,元帝既不可能将自己的两个女 儿平阳公主与平都公主远嫁匈奴,也没有太多精力选择宗亲王室女子,便诏命掖庭, 挑送一名宫女出塞,为匈奴阏氏。 最后挑中的这名宫女,就是王昭君。据有关资料考证,王昭君为南郡人氏,故 里即今湖北兴山县宝坪村(西汉时兴山县属南郡秭归,宝坪村现已改名昭君村)。 昭君父母虽已不可考,但可确证的是,她上有兄嫂,下有两名侄子,次侄后封骑都 尉、展德侯。建昭元年,汉元帝下诏征集天下美女以充后宫,昭君入选。当然,也 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汉乐府征选歌手,王昭君以出众的姿色与歌艺崭露头角,而 后辗转入宫。汉宫等级森严,宫女分为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昭仪、婕妤等十 四个级别。昭君本为一介山姑,没有任何“背景”与“靠山”,既无职位,也无名 号的她,唯有寄兴“女红”,操持宫务,打发寂寥时光。至于她如何被掖廷令相中 入选,无论事情多么偶然,总之是奉诏而行,《汉书》对此言之凿凿。 而流传至今的昭君故事,都说她是自愿请行;《西京杂记》则虚构出画工毛延 寿索贿不成,便有意丑化王昭君,以致元帝目睹昭君那惊艳的美貌之后,懊悔莫及 ;元杂剧《孤雁汉宫秋》更往前“跨进”一步,状写元帝与昭君的恋爱之情,他们 分手时的生离死别,昭君在番汉交界处舍身殉节……其实,这些都是后人的添枝加 叶与附会想象。 藏于深宫打发寂寥时光,以为就此终老一生的王昭君,突如其来地接到诏令, 内心的惊悸与震撼可想而知。虽然未蒙皇上宠幸,严格说来,她已是嫁过一次的人 了。被赐呼韩邪单于,算是第二次出嫁。虽贵为匈奴阏氏,但要出塞千里,远走大 漠,与一个从未见面没有半点了解的陌生男人,一个被汉人视为没有开化的虎狼之 族共同生活,昭君心中肯定充满了疑虑、迷惘乃至惶恐。然而,作为一名深明大义 的女子,哪怕心有不愿,也只有怀有朦胧的憧憬与美好的希望,虔诚祈祷,遵旨而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