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鹿苑岛直径几十米,有栋两层小楼,几个房间,坐北朝南。似招待所,无服务 员;有电灯,无电话;西边两间厨房单列,一个大师傅,做饭兼采购,每天摇一小 船上岸买菜,顺便摇几位朋友来岛上喝酒,此外,和外界绝无关联。我们白天钓鱼、 晒太阳。湖面平静如镜,鱼钩放到水里,浮标也很平静,钓者像姜太公。岛上有片 黄沙滩,应该是人造的,在太阳的灼烤下,暖融融地发烫,我们就将上下衣除去, 光脚丫子趴在沙滩上日光浴。 一天傍晚,小船远远晃来,我们翘首以待,牡丹江林场的工会主席,带着几个 爱好文学的森工,被厨师摇上岛来。他是作荣的哥们儿,载着酒,载着易拉罐猕猴 桃,来犒劳老朋友。 那天的晚餐喝的是大酒,牡丹江当地酿造的小烧锅。先是三杯干,人人有份, 谁也不能落下,这是第一轮,有礼有节;第二轮开始“提酒”,有理有据,诸如: 久未见面呀,上次没喝好呀一类,你得喝,不喝不够哥们儿;当然还有三轮:老丛 (深)是主席,老蒋(巍)也是主席,主席遇上主席,也得喝吧?喝!你们是作家, 我们工会的小青年爱文学,他们得敬老师酒吧?得搞好关系嘛,不喝不行啊,得喝! 几轮儿过去,厨师端上来一盘小鱼,说是镜泊湖的,掌长,头尾一顺儿,码得整齐。 工会主席说:“头三尾四。”我不懂,只能接着往下看。原来这哥们儿说的 “头三尾四”是指鱼头冲着谁,谁三杯;鱼尾冲着谁,谁四杯。你想,这盘鱼尾能 冲着谁呢! 韩作荣笑笑说:“行!就四杯,我喝。” “慢,等我数数。”工会主席拿筷子扒拉盘里的鱼:“每条四杯。”哦——我 惊讶了,目瞪口呆,那是九条鱼啊!四九三十六杯啊! 韩作荣稍作停顿,一挥他那香烟熏黄的手:“他娘的,拿杯子来!”把所有的 杯子拿来,共十二个,一字儿排开,杯子不大,三钱的。待得斟满,这老兄便一口 一个地往喉咙里倒。说实话,这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疯狂的一次喝酒。工会主席倒 安然无恙,韩作荣就显出了醉态:他破例地拿了几个易拉罐饮料回住处。在夜幕下, 迎着小楼里透出的灯光,只见他将那易拉罐笨拙地夹在左右两边的腋下,还激情不 减地挥着手说话,那易拉罐便落在地上,滚地的影子模糊可鉴。他捡起,复又夹, 复又掉,如此反复,高大的剪影很忙很生动,令我悠然想起少儿时看过的电影加片 ——狗熊掰棒子的情景。这一幕,印在我脑际多年,要形成文字时就犹豫了,怕伤 着哥们儿朋友。春节期间,聚在韩作荣家喝酒,说起这个故事,徐刚说:写!干吗 不写?写出来,作荣才是个完整的人,真实的人!作荣的夫人郭大姐也作鼓动:怕 什么?写他,他的故事多了。 作荣憨憨地说:喝多了的“洋相”何止这些,我还被人家绑在树上过呢。说的 是一次喝得回不了家了,醒的少是女的,醉的多是男的,送不过来,就把他先绑在 树干上,脸朝外,耷拉着脑袋等着。 我调侃说:听说是用裤带? 他说:哪呢!是用围巾,娘们儿干的。怕我走丢了,还把扣系在后头,真损啊! 我想:人的一生,谁没有年轻过?年轻时谁又没有造几件糗事?哈哈,年纪大 了、老了,有几件笑话能供老哥们儿相互调侃,且也是又一件乐事。 作荣这几年身体小恙,不喝白酒了,我有些遗憾。 他说:“少给大夫找麻烦,少给家人添担忧而已。” 但他改喝红酒了,喝得很入味,很地道。去年我看到了他关于红酒的文章《有 生命的液体》,他可堪为品评红酒的专家了。于是我就把朋友送的红酒留着,每年 春节和老婆拎着,一道去他家,换得一瓶老酒喝。他给我喝的都是十年以上的老酒, 几十年的友情就着陈年的老酒,还有郭大姐的酸菜馅儿饺子,这个年过得愈来愈有 味道了,酒也喝得越来越有味道了。 今年是和徐刚兄相约一起到作荣家的,徐刚见了我就调侃,专门在我老婆面前 揭发我的糗事。我老婆是黑龙江人,痛快豪爽,没心没肺,能和徐刚这厮调侃到一 块儿。 老婆说:山西人就是会过,有几百瓶好酒舍不得喝,一箱一箱地买红星“二锅 头”。 徐刚问为什么? 她说:怕以后老了没人送了,存着呗。 徐刚和作荣异口同声地问我:你准备活几年?我俩的就够你喝几十年的,别担 心,老西子。虽是调侃,让我心里有些热乎。 郭大姐也是黑龙江人,说得更实在:我家还有两瓶三十年的汾酒哪,明年来喝。 老婆说:三十年的汾酒很值钱哪!郭大姐慢条斯理:多值钱也不能卖啊,留着 干啥,喝喽。 作荣笑得苦不堪言;我却得意地笑着,期待着来年的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