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做文学的人都有大致的经历,不容易,尤其是做刊物的。对于像《人民文学》 这样的刊物,稿件不是问题,但经费就总是有点问题。复刊以来的《人民文学》主 编轮到刘白羽、程树榛这一届,应该说是最困难的时期了。刘白羽不关心经济,他 认为经济是作协党组的事情,他喜欢把玩政治,在1990年3 月8 日上任伊始的演说 中,我就觉得文学又回到为政治服务的轨道上来了。他指示编辑部:“要人手一册 《中流》,认真学习,深刻领会,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编辑的。”别人怎么看,我无 从晓得,我知道我们刊物的发行量的变化,知道发工资有时会延期。作为常务主编 的程树榛日子就不好过了,他得管一干人的吃喝拉撒。我当时处境并不好,在家歇 着,一个姓冯的老兄仍然天天“研究”我;程树榛却对我很宽容,也很关照,我心 存感激。有一天,老程和我闲聊时,希望我能发挥作用,帮帮他。我说:“我是东 北一个大企业的荣誉职工,可以找他们试试。”他表示同意。于是我们就组织了一 个团队,有程树榛、韩作荣、周祥、杨筠和我,浩浩荡荡出发了。 这个企业的附企公司的党委书记李成汉是作家,也是哥们儿,人很幽默,散文 写得很好,他接待了我们。在我们下榻的宾馆,那天接风的安排是:李成汉坐在主 位上,右边是客人,左边是主人,我坐在李成汉的对面,算是主陪了。我感觉很荣 幸。 席前李成汉悄然问我来意,我说是来找赞助的,发不出工资了。他问你们工资 多少?我说每月大概要四万。他“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入席吧。” 宾主落座后,李成汉拿着桌上的一瓶“五粮液”站起来,边瞅着我边旋瓶盖, 我也微笑着瞅着他。他绕过了左边,竟向我走来了,冲着我的杯子倒酒,我礼貌地 仰身让让,那酒杯就或快或慢地升起来。我记得,那酒杯是高脚的,拳头大小,杯 满时,酒瓶已下去一半。他又将那剩下的半瓶酒,倾入自己的杯子,偏着头看看空 瓶子,很满意的样子,端起杯说:“欢迎诸位领导来本公司检查工作,我和青风先 喝一杯,然后再敬大家。”说着就开始喝,并用眼睛探过杯子瞅我,是想让我拦拦 他吗?你想我该怎么办?喝呗!没人拦你。他或快或慢地将一杯酒干了,足半斤。 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喝!喝死也得喝!为我能见到我的哥们儿,为《人民文学》的 利益喝死,值得!我端起杯,模仿着李成汉的姿势和表情,一口气喝了下去。啊— —嘿,我是喝慢酒的,经不起这一口半斤的打击,只觉得我完完全全地被酒控制了, 我只能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筷子,努力地将筷子伸向离我最近的一盘丸子,将丸子 努力地送进口中。 嗡嗡的耳中听到李成汉吩咐:“来,再上酒,我敬大家。”声音遥远而悠长。 我将要倒下了,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托词要上洗手间,被人扶到宾馆睡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站在窗前望外,仍感觉头重脚轻,程主编在院子里晨练。这 时,一辆“奥迪”进到院里,李成汉从车上下来了,他似乎很匆忙,跟主编打过招 呼后,径直到我的房间。 “醒了?” 我揉着太阳穴点点头。 他关切的眼光看着我:“以后可不能这么喝了!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个书生。” 说着,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支票,“这是你们三个月的工资,你回去后交给程主编。” 他笑笑,“怎么样?你可以交代了吧?小命儿差点搭上。” 我感到有些意外。我觉得凭我们的关系,会给我们些帮助,但不会给这么多, 也不会这么快。我说:“咱们得有个说法吧?” “什么说法?是赞助!我们公司是你们的朋友,有责任帮助你们。有这份开支 的。” 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说:“大恩不言谢了!” 他听了哈哈大笑,说:“还有几箱冰冻对虾呢,工会送你们的,一人一箱,好 好过年吧!”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剩感动了。 这次的东北之行,我除了感动还是感动,我在当地的一个风景区,特意买一柄 拐杖以作纪念。之后,有酒友们说起来,我的豪饮就成了一份谈资:请王青风喝酒 太贵,一杯十二万哪! 父亲已经带着他的创伤和沧桑的故事离开了我们,如果他还在世,我会给他讲 这个故事,只是不知道我这次的喝酒,是算能喝抑或是会喝。 2004年夏季的一天,我的一个张姓同学来北京出差,住在刘家窑附近,同学时 任吉林某市110 巡警政委。知道他有公务,要在北京待些日子,我便邀他晚上过来 喝酒。我们俩大学同班,住同一房间且上下铺,关系密切,而刘家窑距我家有四十 三路公交车直通,很方便。 我家附近有一餐馆叫“黑猫饺子馆”,四合院,二十四小时营业。我想:坐在 露天的院子里,头顶星空,对酌美酒,有多惬意。 我特意取出一瓶已收藏了十五年以上的塑盖白瓷瓶汾酒。你想,招待老同学, 能拿差的吗。等几个凉菜上来后,我俩开始倒酒、喝酒,心情其乐融融,恍惚间又 回到了大学时代。这时,眼睛的余光发现一个帅哥在院子里转悠,他不合时宜的西 服革履显得很扎眼。不时,他竟转悠到我们桌前来了。 他问:“先生,你们喝的是什么酒啊?” 我觉得有点奇怪,心想:是否我们犯什么规矩了?是因为我们自带酒吗?不会 吧,我过去也带过啊,不是允许嘛。我指指桌上的瓶子,回答:“就这个,汾酒。 老白汾。”我想,我的口气肯定是硬硬的、不耐烦的。 帅哥似乎觉得新鲜,他“噢——”了一声说:“这酒真香啊!我在办公室都闻 到了。我寻思,这是什么酒啊?顺着酒味儿就找到您这儿来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太小心眼儿了,于是就转而热心:“哎——老板,您来一杯?” 帅哥笑容可掬:“本不应该。不过——那我就尝一口?” 喝酒的事儿,大可不必在意,只要对脾气了,不计较:“您不必客气。”我干 脆把我的杯子推给他。 他先是浅浅地嘬了一口,咂咂,然后就一饮而尽。连声称赞:“好酒!真是好 酒!” 我的同学被感动了,他也斟满自己的杯子递过去,请帅哥又喝一杯。帅哥老板 觉着喝了我们的好酒有些过意不去,就张罗着要免单。那哪能行?烟酒茶,不分家。 再说,有人赏识我的藏酒也是很得意的事,就像自己的孩子得到别人夸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