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县上休息了一天后,我们去了卓尼乡的德庆久美林寺。该寺大活佛土登是我 们的老朋友,他长年住在拉萨的帕崩卡。我们来之前,老人家叮嘱无论如何都要我 们去久美林寺玩一趟。 久美林寺现在的转世灵童土登欧珠,今年才十三岁。我在他九岁那年见过他, 当时他在帕崩卡学习,是个不太说话,但很好奇的小孩。没想两年过去,在藏北再 见他时,已经长成一个十分清秀的少年了。 久美林寺一共有十名僧人,都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土登活佛的哥哥强巴土登也 在寺里,老人已经七十三岁,身体不太好。他不算僧人,只是年纪大了,待在寺里 有人照顾。我们在寺里参观时,老人拄着拐杖跟着上上下下陪着,十分热心。 寺里还有个奇特的老僧人强巴,六十九岁。我们在寺里戏台处参观、拍照时, 老人家拿着一个最早的凤凰135 相机,要我们教他使用。 公扎一样一样地告诉他怎么调光圈、怎么调速度,当强巴自己调出清晰的影像 时,高兴得“咯咯”乐出了声,非要给我们照相。趁他歇息时我跟他聊天,才知道 这个相机是他的一个亲戚送他的。他刚开始拿到相机时,他连胶卷也不会装,浪费 了好几个胶卷。后来会装胶卷以后,按快门时手又老是发抖,冲出来的胶片模糊一 片,于是干脆不装胶卷,专门练按快门,练了一个多月,才重新装卷拍摄。“但是 拍出来的照片有的清楚,有的模糊,一直找不到原因,幸好你们今天来了,我才知 道调焦距和光圈!”强巴乐得合不拢嘴,拿起相机对着我们“咔嚓”开了。 我们离开久美林寺时,已经是下午三点过。久美林寺离尼玛县城一百一十二公 里,路非常难走,路面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有的石头如尖刀一般锋利。玩了一上 午,大伙都有些晕晕欲睡。开车的金勇打了一盹,车子跑偏,左边两个车轮被石尖 剐破,两个车轮同时瘪了。 我们车上本来带了两个备胎,但昨天用了一个。谁想今天同时破两胎,这里前 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办法,留下多普钦守车,我们带上破胎坐大嘴的车回尼玛县 修胎。 到了县城,跑遍了所有的修车店,就是没有补真空胎的。此时才知道,在藏北 跑的车得用带内胎的轮胎。我们按照修车师傅的建议,在真空胎里再装上内胎。 我们在尼玛最重要的一项活动便是去荣玛乡。荣玛是尼玛县最北边的一个乡, 出荣玛往北不到三十公里,就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也是国家级的玛依自然保护区 的核心部分。我们到荣玛主要有三件事:一是看荣玛岩画;二是找野牦牛;三是看 荣玛温泉。 荣玛乡政府所在地在依布茶卡的边上。依布茶卡是藏北著名的盐湖,五十年代 前,藏北的人畜用盐大部分产自这里。六十年代都还有少量的老百姓到这里背盐, 后来渐渐就没有了,牧民的用盐都改成了内地运来的精制过的碘盐。 我们住的房间是乡政府的招待房,一间屋子里放了六张单人木板床,一个烧牛 粪的火炉。隔壁是个小茶馆,老板娘是个四十左右的藏北妇女,很热情,定时给我 们提来开水。 看得出荣玛平时很少有外人光临,我们的到来,让小镇沸腾起来了。大人小孩 都聚集在院子里,小声地议论着我们的车、我们的服装,打听我们是哪儿来的等等。 荣玛岩画就在乡政府右边的山上。没有路,车子从碎石滩穿过去,半山脚下有 户牧民,车停在他家房前。我们扛着设备往山上爬。到顶后有一个斜斜的坡,铺满 了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岩画就刻在这些石块上,颜色有些发黄。内容以牦牛、绵羊、 狗、马等家畜为主,也有狩猎、丰收方面的活动。岩画的线和面都是用无数的小圆 点构成,好像是用石头砸出来的一般。 这些岩画由于地势偏远,还没引起相关部门注意,更谈不上保护。有的岩画旁 边,还有新近砸出来的印痕,可能是来这里的游客或者放牛娃胡乱砸的。 荣玛的气温比尼玛县城低两到三度,尽管如此,来乡上开会的牧民帐篷都不带, 晚上就把老羊皮袄铺在地上,裹上自家做的羊毛被,一觉到天亮。早上起床时,就 看见有人睡在我们门口,头缩在被子里,睡梦正酣。 文部:惊喜跟随着每一天。 从荣玛回来,在县城里休息了一天。我们去了文部。 文部乡处在尼玛县的南部,是该县中唯一开垦有少量土地的一个乡。老百姓的 生活虽说仍以牧业为主,但种有少量的青稞和豌豆等农作物,跟半农半牧地区相比, 该地农作物的成熟期要往后推一个月左右。 热达错(地图上叫当穹错)就在文部二村脚下。当晚我们住在当穹寺里,该寺 属格鲁派,主供释迦牟尼佛和宗喀巴大师。由于僧人严格执行教规,不杀生,造成 寺里狗多为患。大院里,随处可见各种狗走来走去,但不咬人。 文部二村和三村的人口是互相渗透的,房子连在一起成一个很大的居民点,热 达错就在村子脚下,湖边的沼泽地是狗们戏耍的天堂。 第二天我们早早就往当热雍错赶。文部著名的两个湖泊热达错和当热雍错仅隔 着一片坡地,从山脚下的水位线可以看出,若干年前,这两个湖应该是一个湖,后 来由于地壳运动,水位下降,才形成了两个湖。又由于两个湖的沉积物不一样,当 穹错锂的蕴含量极高,锂的开采已有一定规模。而当热雍错成了苯教的著名神湖, 是苯教徒们终身向往朝拜的地方。 这一带的山势跟北部比起来,明显要雄伟一些。沟壑的变化张弛有度,山色不 再以整座山为起点,而是在一座山上,就能看到不同的色彩。平地上、山坡上,随 处可见各种鹅卵石、石灰石。公扎带我们到一个山坡上捡化石,十来分钟,我们就 捡了一大堆螺、珊瑚虫、海草化石堆在车里。 现在已是十一月中旬,藏北的风季开始了。每天十二点过后,原野上就开始飞 沙走石。我们顶风而行,车屁股后拖着长长的黄烟。在过一片卵石滩时,金勇远远 地发现左边山坡下有些土堆,最初以为是村民们在此打土砖,后来一琢磨有些不对, 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村民怎么可能到这里来打砖?我们决定去看看。 走到跟前,我们还没下车就惊呆了。任何一堆土,都像极了缩小的大地景观, 或大或小、或精致、或粗犷,有的蜿蜒曲折如山岭、有的小巧玲珑如人工假山。散 落在这东西宽一千五百米、南北宽八百米的卵石滩上,错落有致。构成盆景的黄土 层最深处达两米,最薄处也有十公分。土层最下面的鹅卵石,清晰可见。 这片河谷是典型的河滩地,周围除了层层堆积的鹅卵石外,几乎看不到有土存 在。奇怪的是,独独在这一个小地方,不但有厚厚的土层,还呈现出如此美丽的状 态! 金勇在土堆之间穿行,寻找各种角度拍摄。据他说,这些土可能是风沙带来的, 后来经过地壳的变化,这里不再是风口。而这些堆积下来的沙,经过风化,形成了 厚厚的黄土,再经过雨水的冲刷,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的这种分析不无道理。因为边缘上一些土堆,有的地方已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黄土铺在卵石上,能明显看出雨水冲刷的痕迹。想到这片精美的大地盆景要不了多 久就会消失殆尽,都觉得有些难过,我们只能尽可能地多留下些镜头。 去当热雍错,文部温泉是必经之地。温泉海拔四千五百一十六米,略低于荣玛 温泉,但气候却比荣玛差多了,正当风口,周围雪山林立。泉眼在半山坡上,从停 车处到泉眼,不到一百米的距离。但仅仅这点距离,我们却走了二十分钟,那真是 一步三喘。 泉眼只有一处,有如碗口般大小,“哗哗哗”地往下淌。当地人在下面挖了两 个坑,一大一小,用碎石头简单围了一下。大的围墙较深,四壁光滑,中间有一个 小洞供水溢出,此池可供三个人同时泡澡,这是专供男人用的。小点的池子是专供 女人用的,围墙不到半米。站在男池,对女池的一切动静可一览无遗,不但无法抵 挡寒风,连春光也无法抵挡。 按照我们原来的想法,到这里后大伙都要泡一泡。到温泉处已经过十二点,北 风“呼呼”地刮了起来,其他人都打了退堂鼓。 我和金勇实在耐不住那一池碧绿的诱惑,准备了三件御寒的军大衣,才开始脱 衣服。说实在的,当皮肤第一次裸露在寒风中时,那个冷啊,真的是骨头都在疼, 冬天没去过藏北的人是无法想象的;当跨进池子,让略烫的泉水包裹住整个身子, 那个舒服啊,感觉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这也是冬天没去过藏北的人无法想象 的。 明晃晃的太阳就在头顶上,水面反射的紫外线照在皮肤上,像一根根小针在扎。 我尽可能地把身体藏进水里,头则躲在围墙的阴影里,开始闭目养神。金勇搓着身 体,把水搅得“哗哗”直响,嘴里还直嗯嗯:“舒服,太舒服了!”隔一会儿又向 在女池泡脚的大嘴和张捷喊:“可以拍照了啊,裸体,随便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