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转眼就是秋天了。我仍然抱着它。它已经不可阻挡地长成了一只大公鸡。我针 对它的所有教育都失败了。它的羽毛是那么惊人,那些颜色都从天而降。院子里的 众多小鸡,已经长成大鸡。它们的性别也泾渭分明。谜底终于揭开了。母亲希望母 鸡能多一些。有些小鸡都很大了,仍然看不出性别。在一些谜一样的小鸡面前,连 内行的母亲都很难判断。我知道,那些看不出性别的小鸡在犹豫,在性别的选择上, 它们还拿不定主意,还没下最后的决心。我发现,我们家院子里的小鸡有三种:一、 坚定的母鸡。它们很小就呈现出突出的母鸡特征。连我这个小孩都看出来了。它们 长出花翅膀,花尾巴。冠子快要看不见,永远像远处的小白房子,永远不会失火。 它们的脸很白,眼睛四周长着花边。羽毛上的花,像母亲买的素花布,灰色、白色、 褐色。二、坚定的公鸡。它们的冠子从火苗燃成大火,映红了脸。不长羽毛。先长 腿。它们高大,目光在母鸡的上方。它们平视的时候,看见的都是对手。它们的尾 羽迟迟地不长出来,在那空白着。空白着是在准备力量,准备最惊人的颜色。三、 在性别上犹豫不定者。它们看上去既不是公鸡也不是母鸡。这样的鸡,母亲总是给 它们时间,给它们考虑的时间。母亲还没杀过一只正处在犹豫状态的小鸡。我怀里 抱着的小鸡是第二种。我希望它是第一种,不能是第一种,选择第三种也好啊。母 亲已经开始一个一个地杀那第二种小鸡了。等第二种杀完,那第三种的犹豫也就差 不多结束了。我们家总是来客人。第一个原因是我们家院子里的道路,它是笔直地 与外面的大道连接的。它正对着房门,外面的人,不用转弯就进了我们家的门;第 二个原因,父亲是大队书记兼大队长,本地的最高行政长官,党政集权于一身。民 兵连长是我的堂哥,这样父亲也控制了军权。还有,哥哥姐姐都在学校教书,父亲 还掌握着本地的教育和文化。这样,父亲的社交以及外交活动是很频繁的。在父亲 的领土上,还没有商业,这样就没有一家饭店。父亲就把我们家变成了饭店。我们 家就是饭店,我们家的小鸡就是我们家这个饭店的主打菜。还有我们家小鸡下的蛋 也是招牌菜。还有节日,还有弟弟生病了,都是需要杀鸡的。这样,我们家院子里 小鸡的消失速度是很快的。 弟弟对鸡锁及上面的肉都不感兴趣,他爱吃鸡的大腿。母亲多次引导他吃鸡头 上的冠子。弟弟吃了但很快吐了出来,表情是受了一个欺骗。于是母亲就用语言说 明,说吃了冠子长大能做官的。弟弟六岁,他只知鸡冠子是什么,不知另一头的官 是什么。他不能把吃鸡冠子同做官连接起来。鸡冠子里面没有肌肉组织,只是皮和 脂肪,软乎乎的弟弟不爱吃。弟弟不计较做不做官,他只强调里面有没有肌肉。母 亲又在过年杀猪的时候劝弟弟吃猪拱嘴。而把猪的巧舌(猪上颚,形似洗衣板)给 我和姐姐吃。母亲说姑娘吃巧舌手会灵巧,会干活,也会说话,省得手笨嘴笨被婆 婆骂。吃猪拱嘴会有力气,能开疆拓土,为国家建功立业。弟弟真是不可救药,他 也不爱吃猪拱嘴。他爱啃骨头。爱吃瘦肉。不爱吃鸡冠子,不爱吃猪拱嘴。对寓意 他远大前程的部位都不爱吃。弟弟为了让母亲高兴就把那鸡冠子、猪拱嘴接过来, 然后求我帮他吃。我吃完了猪巧舌、鸡翅膀后,还要吃鸡冠子、猪拱嘴。 等我吃了很多次鸡冠子、猪拱嘴后,我对母亲说,我长大要当皇后。 因为没有皇上了,我没有了做皇后的任何可能。虽然我越位吃了很多鸡冠子、 猪拱嘴,母亲仍然没有重视我,连最小的期待也没有寄托在我的身上。她只让我做 具体的工作,看小鸡,看弟弟。我是一只工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