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喜欢毛茸茸的动物,总觉得带着那一身温暖的动物憨态可掬,有点不知人间 险恶的单纯。而动物的皮毛到了人身上,就凌厉起来,散发另外的气息。当皮毛变 做皮草成衣,常常褪去了松垮的憨,摇身一变显露出妖冶雍容,穿着它的女人总显 得高贵冷艳。当然,搭配得不好也显得憨,比动物还憨,会出现某小品中说的“全 村狗都撵她”的效果。冬日的北方街头,这种拙劣装束比比皆是,总是有勇气可嘉 者以最粗鄙也最生动的方式解释着雪上加霜的含义。 妈妈在穿着上是动物保护主义者,她不穿皮毛。同时她也是霸权主义者,自己 不穿也不允许我穿。虽说我对皮草本身没多大兴趣,可是凡被强制禁止的总容易勾 起人更深切甜蜜的兴趣,并且我对动物保护的认识十分模糊,不知道是所有动物都 不能杀,还是只有濒临灭绝的不能杀。我绝对不会凶残地披上藏羚羊变成的“沙图 什”披肩,但或许会十分伪善地穿起其他皮毛,心里故作平静地想,这就是生物链, 这就是强者的权力。说到底还是不能完全摆脱华丽衣裳的吸引,不敢说今后自己舍 得永远不碰那份张扬桀骜的美。 总觉得穿皮草的女人是强势独立的,皮肤外多加一层动物皮毛,仿佛添加了动 物的野性,有个温暖的皮毛风雨同舟,心里也一下子多了些厚实的安全感。身着皮 草,即使沉默寡言,也让人不敢忽视,就像主宰了那动物的命运一样,亦应该可以 主宰自己的命运,活得很用力。 时常想到白先勇在《永远的尹雪艳》中精到传神的描写,一件皮毛,轻易勾勒 出尹雪艳的清冷狡黠优雅光鲜。“每当盛宴华筵,无论在场的贵人名媛,穿着紫貂, 围着火狸,当尹雪艳披着她那件翻领束腰的银狐大氅,像一阵三月的微风,轻盈盈 地闪进来时,全场的人都好像给这阵风熏中了一般,总是情不自禁地向她迎过来。” 皮毛外套的不同,昭示着内心的差异,永远得体又永远出挑,尹雪艳的质感、色彩 悄然从那大氅中飘出来。这个银狐般精明的女子,当然懂得如何在庸脂俗粉中脱颖 而出,恰到好处地让自己周身闪烁着鬼魅迷离的气息,让人心驰神往欲罢不能。她 简直就是一只看透了自己命运的狐狸,对这世间一切都了如指掌游刃有余。她是柔 的,却是百炼成钢的柔,滴水不漏的柔,奇峰突起的柔,勇往直前的柔,毒药的柔, 水井的柔。我总是怀疑午夜时分潜入她的房间会看见她精心的画皮,目光陶醉而专 注,内心没有一点彷徨也从来不会绝望。她是尘世中太醒目的女子,不衰老、不动 情,冷眼旁观他者的起伏跌荡,安之若素看别人意乱情迷,在这无精打采的人间保 持着活色生香的无动于衷。 像个解不开的悬念,透着隐约的不祥,尹雪艳是千锤百炼出深山的凛然女子, 即使穿皮毛亦不会让人觉得温暖。她是冷的,冷酷、冷艳、冷血。她谁也不爱,包 括她自己。她没有破绽,不露痕迹,似早已绝尘地超脱,却总路路畅通巧过情关, 一手好牌永远不输。这个谙熟人间烟火的女子,偏生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素白的衣服里裹着难测的心机,让人见了就不由自主。 冷漠势利的内心,脱俗清丽的外表,她并不善良多情,难用道德衡量,却露不 出哪怕一丁点的恶俗。骨子里的尹雪艳就是一只危险的小兽,带着妖孽的美丽,让 人寒毛竖起。皮毛于她,是强干内心的合适外化,是锦上添花。而若不是尹雪艳这 优质“锦”,恐怕用皮毛添“花”也必然吃力。说了这么多,却原来还是那个残酷 的道理——美女穿什么都好看,而旁的不过是丑人多作怪。皮毛如此。其他亦八九 不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