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从广州白云机场到增城市的路上,和该市文联主席巫国明先生闲聊,他说起太 平天国将领石达开的故居在增城。太平天国是在广西金田起事的,我印象中石达开 是广西人,怎么倒成了广东增城人呢?下车伊始先有了一份悬念。 最早知道石达开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看一部红军强渡大渡河的电影,里面有 一句台词,大意是“红军决不做第二个石达开”。我所在的军队子弟学校有一个学 生,据说他爸就是强渡大渡河十七勇士之一,是否请这位英雄父亲来学校作过报告, 记不清了。后来知道了太平天国和石达开这段历史,才明白红军之所以不做石达开, 是因为石达开曾经在那里全军覆没。随着年龄增长,太平天国的故事听得多了,一 些是正史,一些是野史,作为翼王的石达开当然是其中一个重要的角儿。太平天国 是距离现代最近的一次农民起义,规模之大,时间之长,影响之广,差点把统治阶 层推翻,是难得的成了气候的农民起义。但是,对它的评判也几乎是最矛盾、最紊 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扭曲涂抹得不成了样子。我并不专攻历史,平时也不会 想起太平天国,这段历史沉淀心底久矣,没想到增城石达开故居一说,竟把心底的 沉渣翻腾起来。 增城市是距广州最近的一个市,占着广州的“上风上水”,有“荔枝之乡”美 誉。我们去的时节,荔枝已经过季,无缘“日啖荔枝三百颗”,但沙塘蜜橘正硕果 累累,味道甘美,非北京超市所售蜜橘能比。第二天早晨,出:增城市区不到三十 公里,来到依山傍水叫派潭的地方,石达开的故居就在这里的河大塘村。一下车, 我先是看到一些残垣断壁,随行朋友说这只是石家的外围,石家屋子本来要建三围, 因石达开失败终未能围起来。这是一处典型的客家人建筑,我在福建一些地方也见 过。这种建筑兼有军事用途,是客家人长期迁徙、客居异乡的发明,既能做日常民 宅,又可做军事据点。进了石家祠堂,规模不大,可见家境一般。有一说石达开是 富家子弟,也许说的是他后来到了广西的那家?祠堂里空空荡荡,除了四壁土墙, 别无他物。我问是否有族谱之类留存,问过后又觉得无此可能,因为石达开犯的是 株连九族的罪,最好丝毫痕迹都不要留下,怎么会有族谱。空气中弥漫着牛屎的味 道,并无香火气息,看来很久没有祭祀了。石家围屋依山势而建,前低后高,第二 围的房子大小相当,更像集体宿舍或兵营。在围子里转来转去,只见到两个女人, 一个身影一晃,猫一样无声无息没了踪影,还有一个倒是大方,跟我们搭讪了几句。 我问:你姓什么?她说的是当地土语,我听成“丘”。她知道我听错了,拍了拍手 下的石头,说“石”。看来这是石家的后人无疑了,即使她的先人曾为一代枭雄, 后代也不过普通草民和农妇。唯其如此,才是常情和实情。石达开从石头缝里蹦出 去,实在有很大的偶然性。走到二围甬道出口,一抬头,豁然看到门后悬着三具棺 材。我小时候最怕这东西,见到了就要吱哇乱叫,认为这个东西是“鬼”。当然, 现在早已见怪不怪了。客家人以为棺材即“官”“财”,取其谐音讨个吉利。不过, 把“意象”这么显摆起来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一度时期,太平天国被宣传得 很是革命和先进,大概因为洪秀全的“拜上帝会”沾了上帝二字,所以被说成“吸 收了西方先进真理”,实在荒唐。其实,看了石家围子你自然知道太平天国“革命” 的基础是什么。 石达开的结局很是惨烈。一八六三年春天,石达开率军从云南过金沙江,进入 西昌。而后辗转冕宁、越西,于五月十四日进抵大渡河南岸的紫打地(今安顺场)。 所经地段,彝汉杂处,石达开不得已向当地土司纳礼买路。这条路线和七十二年后, 即一九三五年,红军北上的路线如出一辙。时间上,不同年却是同月。红军是一九 三五年五月二十四日,先头部队红一团经过一昼夜急行军到达安顺场。据说,石达 开五月十四日到达当夜,大渡河水陡涨,强渡几次均告失败。还有一说,是日石达 开宠妾生下一子,石达开为母子安全,全军停止渡河,延误了战机,以至铸成大错。 这种说法,一般女性易于接受并且欣赏,实则最不靠谱。从一八五一年广西金田起 事,石达开作为太平军一个方面军的首领,在十数年的战事中历练已久,不可能在 生死关头犯下低级错误。后来,石达开命其妻妾五人、幼子二人沉河,可见石达开 并无妇人之仁。石达开的覆灭看似偶然,其实有必然性。一八五七年太平天国内讧, 为避免洪秀全杀害,石达开率军出走,但出走七年来一直游动作战,没有巩固的根 据地。多年征战,将士疲惫,厌战情绪日盛,甚至石达开本人也流露出“归隐山林” 的意愿。有后人说,石军与成都咫尺之遥,为什么不打成都以控制天府之国呢。非 不可为也,实不能为也。到达大渡河边的石达开军已无多大战斗力,任何一个作战 意图都很难实施了。实际上,五月十四日之后的数日,石达开一直不间断地组织强 渡,船筏或被激流冲走,或被对岸炮火击中,总之无一成功。到六月八日,石达开 终于放弃渡大渡河,而改渡旁边的松林河。此河现在只是一小溪流,不知当时是什 么规模。石达开已没有战略意图可言,焦头烂额中有一路可走就行。然而,就是这 么一条小河,石达开竟然也没过得去!石达开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英雄末路,既 不甘又无奈,只能归咎于天要灭石。彻底绝望的石达开,当晚决定自降清军以保全 其他将士。事实证明这个决定不过异想天开,很快石达开被凌迟,余二千将士被清 军悉数杀尽。看过河大塘村的石家围子,中午又驱车数里,来到另一个更气派的石 家围子,被称做邓村石屋。当地朋友说,这个围子是石达开得势时建造的,既显示 当时的荣华富贵,也是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一旦不行就撤回老家据守。不知为什 么石达开没回来,也许是忘了,或者这个围子压根儿与石达开没关系。这个围子的 军事性质更为明显,有一座几十米高的碉楼,我进里面看了,有木梯层层攀缘而上, 每层均有枪眼或射箭孔,我想,安分的老百姓谁会住这里呢。 我认为石达开个人还能称得上是英雄,但我对英雄的理解越来越复杂甚至颇有 歧义,当然这篇文章不讨论这事儿。增城之行倒是把我遗忘的一个人提起来了,最 起码让我又长了些见识。除了广西贵县那个石达开,还有广东增城一个石达开。我 没去过广西贵县,在广东增城吃了,住了,还交了几个朋友,我就认了广东增城石 达开吧。为此,我还要引经据典如下:英国剑桥大学图书馆编号FC171 /13一册抄 本内,清方探报抄录《贼头目姓名籍》中有:“石达开,伪丞相右翼公,面黑、长 颈,增城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