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九九九年我又犯了一次与《爱情蚂蚁》时同样的错误,别人问我孟京辉现在 排什么新戏,我回答:《害相思病的犀牛》。我忘记了这是廖一梅最初起的名字, 还是我臆想出来的。至今我都认为,这个剧名比《恋爱的犀牛》更富诗意。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初中毕业时我考过飞行员……我应该 是个飞行员,犀牛原本应该是老鹰”,最初听到这些台词时,我的心怦怦直跳,我 曾经给他俩讲过我高中毕业时考过飞行员,但因为我是文科班的没能进入后面的严 格考试;后来因为连年考戏剧学院,看书看得眼睛近视了;他们也知道我有一段执 著的、柏拉图式的爱情故事……我不敢说自己就是主人公马路的原型,但我觉得马 路身上真的有我的影子——希望宝宝看到后不要嘲笑我自作多情。 后来看阿尔莫多瓦的《捆着我,绑着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马路。幸好我当时 还比较理性,没有做出马路和影片中男主人公那么偏执的事情。 不过,我与《恋爱的犀牛》的故事的确很像。为了结束那段柏拉图式的爱情, 我开始追求一位漂亮的姑娘,我曾在酒吧亲手调一杯鸡尾酒,半夜打车送到她家; 也曾骑自行车带着她,半夜穿过整个湿漉漉的北京城送她回家;在她生日的时候, 送给她一次西安之行,领着她走过古城的大街小巷……但她始终没给我一个明确答 复。一九九九年六月六日晚上,我带那姑娘去看《恋爱的犀牛》彩排,第二天我就 去了杭州,一周后回来,听到一个令我震惊并且痛苦的消息,她已经成了剧中一位 演员的女朋友。 那天晚上拍的胶卷,我委托那位姑娘去冲洗,供孟京辉挑选,因此给了我的情 敌乘虚而入的机会。其中有一幅成为《恋爱的犀牛》的经典剧照,至今都在使用。 那天我一直在正面拍照,中间去下台口换镜头,回来时顺手按了一下快门,没承想 就成了所有照片里最棒的一幅,什么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我的故事结束了,但别人的故事还在发生。这部剧的服装是一个服装公司设计、 制作的。我和老板杜逵很快成了朋友,他讲了一个故事:有一天他在剧场碰见两位 朋友,是一对已经离婚的夫妻,分别带着自己的新女朋友、男朋友去看戏,过了几 天,又碰见他们,是他俩单独去的,再过了些日子,就听说他俩复婚了。 这两件事我写成了一篇文章,最后,我引用了剧中“牙刷”的一句台词:“我 就不信马路的生活比电视剧还精彩。”但事实是:生活真的永远比电视剧精彩! 孟京辉再一次使他“我排戏不是撮合一对儿,就是拆散一对儿”的戏言得以兑 现,我宁愿被拆散的只有我,而撮合成的无数。《恋爱的犀牛》真的就像有魔力一 样,这还表现在票房上,首演创下了连演四十场、上座率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奇迹, 在一九九九年最热的两个月里,北兵马司胡同里天天晚上人头攒动,剧场的过道里 每天不得不加许多椅子。后来,《恋爱的犀牛》又有过多个版本,甚至演到了首都 剧场的大舞台上,如今仍然常演不衰,成为蜂巢剧场的保留剧目。这是廖一梅写的 第一个舞台剧剧本,是孟京辉、也是中国戏剧史上第一部靠纯票房盈利的小剧场话 剧,一共赚了五十万元。过了十年,在戏剧市场一片“火爆”的今天,这也是一个 难以超越的成绩。 成功背后往往充满艰辛,为了这部戏能够顺利排演,孟京辉夫妇抵押了刚刚住 上的新房,那是位于帽儿胡同的实验话剧院的集资建房,以前他们一直住在会城门 他父亲单位分的房子里。所幸不仅没赔,还赚了。《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 》是孟京辉商业戏剧的实验和开始,而《恋爱的犀牛》则是一次彻底的商业操作, 两者都很成功。但坦白地讲,我不喜欢《恋爱的犀牛》。孟儿后来的作品,除了《 两只狗的生活意见》和《爱比死更冷酷》,我也都不喜欢。我是一个接受能力比较 强的人,许多很俗的戏我也能看得下去。其实,他后来的戏都比较精致、好看,但 关键是我仍然把他定位成一个实验戏剧导演,不愿意接受他的转变。问题在我,而 不在他。 杜逵极其欣赏我为《恋爱的犀牛》拍的剧照,要了一些挂在公司墙上,逢人便 夸耀他们为中国戏剧事业所做的贡献。这部戏使他彻底爱上了戏剧,并带动了周围 的朋友和他公司的职员。不久,他又为孟京辉的新戏《盗版浮土德》设计、制作了 服装。那段时间,我的小酒吧快成戏剧工作室了,杜逵的太太、员工在为陈建斌赶 织毛线外套,赵海在吧台上选照片、设计海报——赵海是这部戏的美术设计,他刚 托朋友从香港带回一台数码相机,只有二百万像素,可那是我见到的第一款数码相 机。所有以前需要在暗房完成的工作,只在一台笔记本电脑上就全搞定了,真是太 神奇了。 因为《盗版浮土德》中有时装模特,服装又是正规服装公司出品,所以一位朋 友策划在她主编的《时装》杂志上发一组情境时装图片,模特是陈建斌和常春晓, 由我拍摄。那是我第一次拍摄时装图片,可能也是陈建斌的第一次。由于图片社的 失误,把第一次拍的胶卷冲坏了,不得不重拍。我特别不好意思,但两位模特毫无 怨言,积极配合。拍到最后,当陈建斌按照我的要求,把一只橘子一遍遍抛向空中 时,我突然恍惚了,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两年前《爱情蚂蚁》的舞台上。 当时大家都搞错了,以为一九九九年与二OOO 年是世纪之交,所以一九九九年 十二月三十一日,《盗版浮土德》被策划成一次跨世纪演出。开演时间故意拖后, 演出完,剧组与观众开了一个联欢会,在新年钟声中度过了“二十世纪的最后一晚”。 我没好意思向孟儿要票,再说新年之际我的小酒吧也很忙,猜想那天晚上的party - 定很热闹。 那个夜晚,黄燎原与“唐朝”乐队在香港时代广场迎接新年的到来;新年到来 之际,我和杜逵去黎昌海鲜吃夜宵,一进门就碰见了正在找座位的旺忘望。 以前孟京辉平均一年排一部戏,从日本回来后,速度大大提高,用他自己的话 说就是“排戏都排疯了”。《盗版浮士德》刚刚结束,《臭虫》已经上马。孟京辉 非常迷恋马雅可夫斯基的诗歌,电影《像鸡毛一样飞》可以说是向这位前苏联天才 诗人的一次致敬。早在读中戏研究生时他就有排《臭虫》的念头,如果那时候真排 了,也许会像《秃头歌女》一样成为他的经典作品。时过境迁,孟京辉的兴趣点发 生了变化,本想给“大众趣味一记耳光”,却落在了自己脸上。在此以前,他一直 是媒体和观众的宠儿,《臭虫》使他第一次受到了媒体的集体轰击,观众也不太买 账。面对“捏臭虫的人”,孟京辉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一九九三年一出现在戏剧 界,就被定位为“新生代”、“前卫的代表”等等,人们对他是寄予期望和有要求 的,自己稍一改变,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与人们的固有标准产生了距离,人们便开 始批评他、抛弃他,这是一种浮躁的、不清醒、不客观的表现。 尽管如此,《臭虫》却一直保持着八成的票房。观众在不买账的同时,也在试 着接受孟京辉的变化。就像后来的《艳遇》、《空中花园谋杀案》一样,人们骂归 骂,可票房依然坚挺。 《臭虫》排练时,我去实验话剧院三层看排练,在一大群认识、不认识的演员 里,一眼看出一名从未见过的演员有点儿与众不同,心想:“这姑娘以后肯定能火!” 果然,半年后得到消息,秦海璐因陈果的电影《榴莲飘飘》夺得了金马奖最佳女主 角和最佳新人奖两项桂冠。之前也几乎没走过眼,比如张万昆、仇晓光、陈瑾,倪 大红、郭涛、夏立新、陈建斌、李梅(大)、伍宇娟、周迅(男)、刘天池、杨婷, 李乃文、廖凡、白荟、班赞等,都是我心目中的话剧好演员,只不过因为机遇或个 人性格等原因,有的人没红起来或暂时没红。十几年前我看过一部电视剧,欧阳奋 强导演的《爱在雨季》,我觉得其中的二丫头肯定能火,果然不久江珊就大红大紫。 一九九六年夏天,我和孟京辉夫妇去看中戏音乐剧大专班的毕业大戏《想变成人的 猫》,一致认为里面演警察局长的演员太棒了,这位坏警察就是后来如日中天的孙 红雷。如果我当时改行当星探,没准也能把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干得有声有色。 《臭虫》是以“Play Play 戏剧工作室”名义出品的,当时许多朋友以为我和 这个工作室有什么关系,因为我的酒吧也叫Play,后来我的网名就是取其谐音。但 我与之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知道是何时成立的,它可能算是中国国家话剧院“孟京 辉戏剧工作室”的前身吧。 《关于爱情观念的最新归宿》是孟京辉唯一一部独立完成剧本的作品,自编自 导,也是他第一次尝试多媒体舞台剧,寻找多种舞台呈现的可能性。舞美设计、灯 光、音乐,以及香港“进念二十面体”胡恩威先生设计的多媒体影像,都为这部剧 的品质定下了良好的基准,已经磨合得很好的演员们也为此剧增色不少,但是,人 们对这部剧的评价依然不高。无论怎样,这部戏为孟京辉开拓新的市场和与更多能 人的合作奠定了基础。 《琥珀》在制作方面进行了新的尝试,孟京辉和制作人戈大立先找到香港艺术 节,他们又帮助联系到新加坡艺术节,最后是两个艺术节与国家话剧院分别出资。 二OO五年二月在北京保利剧院首演后,该剧作为中国国家话剧院第一部亚洲巡回剧 目,又在香港、新加坡、上海演出。与孟京辉的合作者也越来越强大,金马影帝刘 烨和被誉为“哑洲戏剧公主”的袁泉担任主角,著名音乐人姚谦担任音乐总监,舞 蹈家金星出任舞蹈设计,张武、丰江舟分别担任舞台美术设计和多媒体设计。 写《琥珀》的时候,廖一梅正怀着孕,每天穿着防辐射背心写作,加上装修时 没注意到材料的环保问题,脸上起疹子,只能另租一处房子,已经是高龄产妇的她 经历着身体和创作的双重痛苦。 我妈妈听说孟儿和宝宝要有孩子后,把我从西安带回来的一只布老虎掏空,续 进蚕沙(蚕屎),那是我小外甥出生时,我在郊区买的,太多了没用完。老人家说 :“小孩儿睡蚕沙枕头,可以睡出好头型,还可以明目。”他们的儿子快一周岁的 时候,我和石琳琳去看望过一次,去之前琳琳给我发短信:“X 日×时,去看孟子。”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孟子”非常茁壮,可爱至极。孟儿说孩子非常喜欢那只布老 虎,总抱着。 二OO六年初,廖一梅编剧、孟京辉执导的大型儿童剧《魔山》公演,也许他俩 是以这种特殊方式给自己孩子的一件礼物吧。